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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且以民意是天心,法度万物为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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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且以民意是天心,法度万物为人道

邵永将自己路遇主仆,车陷深坑,大轴断裂,以及自己以衣铺地,被勒索五钱天银的事情一一道来。

顿时满堂哗然……

只见喜判官挑起草草捆在车轴上的衣服,对邵永道:「邵公子,这件衣服可就是你脱下的那件?」

邵永点了点头,拱手道:「正是!」

喜判官又问那伍老爷:「伍大夫,这件衣物可是邵永之物?」

伍老爷满头大汗,在喜威严凝重的目光之下,只能咬牙道:「是!」

「那邵永的口供,可属实?」

伍老爷迅速回忆过了一遍,发觉邵永的证词虽然揭露其奸商本色,但终究无一言涉及这桩真正的官司。

而且邵永这件事,留下的痕迹太多,若是强辩,只怕会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

而一旦让两件事前后相连,被判官揭露自己满口谎言,自己后面的证词也会被证明无效。

若是输了门轴案的官司,依秦律中的盗律森严,只怕这七品命格都护不了自己。

一身贵命都会被削掉,沦为是司空城旦,刑徒一流。

这一刻他不知多后悔。

就因为一根车轴惹上了天大的官司,要知道秦法森严。

车轴之事不上公堂,自然只是几滴阴露,几枚大钱的事情,可一旦上了公堂,那便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便是仙秦高爵都有可能脱一层皮!

他坑了邵永一笔后,志得意满,越发放纵家奴,以至于招惹此大祸。

这一刻,心中不知有多后悔。

甚至将那气焰嚣张,明明就是几枚大钱的事情,非要惹出这等大祸的车夫恨到了骨子里。

这时候,伍老爷无论心中有多后悔也只能咬牙道:「邵公子所言自是属实!」

「但我在车中不知内情,只听车夫说,马车乃是为了避让邵公子,才陷入坑中。我这马车虽只有一马,但也值个五钱银子。」

「坏了我五钱银子的马车,让他赔五钱银子,数额或有纠纷,但邵公子既然认了,我们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他人无关吧?」

这时候,公堂之外才顿时哗然一片:「果然是奸商!」

「自己陷入坑中,邵公子好心用自己的衣服垫着,帮他把马车救出来,反而被他们咬了五钱银子!」

「不能这麽说,伍老爷的马车是为了避让他才断的车轴,虽说断了车轴就要赔一辆马车的价钱,的确有些过分,但谁让姓邵的傻呢?他自己认了,钱债两讫,与他人无关。」

有人语气讥讽,大声嚷嚷道。

安陆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大家来来往往,谁不知道谁啊!

很快就有知道伍家作风的人出面澄清。

「今日风雨如此之大,道路泥泞,那伍家马车行路一贯莽撞,哪有避让行人的,不冲撞行人就不错了!分明就是那伍家家奴,车夫诬陷!」

但还有泼皮无赖鬼狡辩道:「不是他害的,他为什麽要脱衣服去救?若是与他无关,他凭什麽赔钱?」

「他赔了,说明他认了!」

喜听到这话,顿时眉毛倒竖,一拍桌案道:「来人,将那颠倒黑白之人拿下!」

左右鬼差顿时上前,将混在人群中,那位『他没做为什麽要赔』的八品泼皮无赖鬼拖上大堂。

喜冷冷道:「律法所系,天道也!依因知由,以证推类,脱衣救车乃是善行。因为善行去怀疑别人的内心,然后用不可知的内心去恶意推测怀疑别人的行为,乃是诛心。诛心之言,即妖言也!」

「依秦律,造妖书妖言者,黥为城旦舂,虽知其妖,传者同罪!」

「来人,杖他十,黥为城旦五十年……」

泼皮无赖鬼顿时惨叫道:「冤枉啊!冤枉啊老爷!」

但两尊鬼差通身煞气,只将命术一枷,便架着他拖了下去。

一时间满堂肃然,喜才施施然道:「左右可有回报?」

一名鬼差出列道:「禀大人,我等查过伍氏马车所陷处的车辙,确定其并无避让,躲闪的迹象,乃是自己疾驰而陷入泥坑之中。」

另一名鬼差也出列道:「回大人,我寻访左近,得数位证人,皆愿作证。」

「今日邵永出行,数次遭受马车飞驰溅起脏水污秽了衣裳,甚至有因为他避让而导致其他人衣裳污浊。然其仁义大度,非但对其他人驾车污秽其衣裳并不计较,便是因为自己避让,导致别人的衣裳污秽,他也愿意赔偿。」

鬼差钦佩的看了邵永一眼,从袖中抽出两根竹简道:「此数人愿意为其作证!」

喜将鬼差回报的口供和量画车辙的物证一一看过,才厉声喝道:「伍丙,你诈称车马避让他人而陷入深坑,因车轴断裂而诬告强索他人财物!可有话说?」

伍丙神情惶然,急忙道:「大人,此事民不举官不究,他邵永又未曾首告,阴司为何追究?」

「秦律没有民不举官不究一说!」

「大秦以吏为师,法纠天下。非但我等官吏有职责维护律法,便是尔等,亦有连坐告奸之责。」

喜冷冷道:「以虚为实,以无为有,此乃诈伪之罪。诈伪骗取他人五钱天银,赃值660钱以上,黥为城旦!」

伍丙面色惨变,但这等小人最是知道阴司律法的厉害,登时无言。

喜喝令伍家两人将五钱天银的伪诈所获之利,呈上,又转头对邵永说:「依律,盗盗人,买卖所盗,以买它物,皆畀其主。诈伪之罪乃是盗律,依律本应将钱财归还于你。」

「但伪诈之罪犹有四条。」

「罪无主客:不论是否得逞,「诈伪未盈一钱,皆罚金一两」。官府鉴定:伪造文书,量器,货物,涉及文书丶量器需由「工师」鉴定。连坐追责:官吏失察赀二甲,知情不举与同罪。奖励告奸:举报者可获赃值一半奖赏!」

「秦法严厉,知情而不告者,便是于官是失察,于民乃连坐。」

厅堂外的群鬼兴奋道:「那伍家老爷必定知情,判他连坐之罪!」

伍老爷心中越发惊恐。

却见喜反问邵永道:「邵公子,你亦是证人,可曾见到伍大夫有知情不报之举,亦或是与伍丙同谋之过?」

邵永摇头,老老实实道:「伍大夫一直坐在车中,帘幕下放,的确无法察觉车夫是否是为了避让而陷入坑中。」

喜继续问道:「那你呢?你可知道伍丙乃是诬告?」

堂下群鬼笑道:「他是个糊涂蛋,怎麽可能知道……」

邵永沉默许久,才终于点头道:「是的,我知道!」

「那为何不告官?」喜冷冷道:「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懦弱胆怯?」

邵永摇头道:「并非懦弱,也并非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是我认为我也有责任。伍家车陷坑中,固然是其马虎大意所致,但未必和我气运低迷,厄运缠身无关!所以,我认为有几分原因在自己!」

此时,堂外的众鬼才恍然:「也是,听鬼差说他今天倒霉好几次了!我还听说他被那命师……看来真的是被人骗了鬼格,真命被破,气数衰微了!」

也有鬼中老者感慨:「邵家真有一位至诚君子啊!」

喜叹息一声道:「邵永,我只问你,你可知道伍丙此行为是在敲诈勒索?」

邵永点了点头。

喜摇头叹息道:「依律法,知情不举,与盗同罪!你虽是被盗之主,酌情可减七分。但既知盗情,必要首告官府。」

「律法如绳,乃是束缚天下人的尺度!」

「你知盗而恕,知其罪而不纠,反而施银以利诱之,二其过。虽是好心,但实则践踏了律法的威严和公正。当知情不举的连坐之罪,念你乃是受害之人,而且事发时间极短,便被本吏察之,未能有悔过之机,故而从轻处罚,赀一甲。」

「阴兵一甲,价值三钱天银,故而此番扣下你三钱银子,权作处罚。」

喜正色问道:「你可服气?」

邵永点了点头:「晚辈心服口服!」

于是喜才提笔写了判词,让鬼差将剩下的二钱天银还给了他。

一连串的案中案处理下来,喜井井有条,无不依律而行。

但堂下的众鬼却都在窃窃私语:「那伍老爷分明是同犯,却一应袒护,邵家少年本是好心,却穷追猛打,这是什麽道理?」

「阴司便是这麽判案的吗?」

「唉,喜判官公正是公正,但太过刻板,只知道依律而行,律法本为惩恶扬善,这般……唉!」

这时候,喜才一拍惊堂木:「由证人邵永作证,伍家车夫伍丙,曾诈取其五钱银子,而伍家两人身上,正好有银五钱,可推知,这作为罪证的银子便应是邵永被诈的五钱银子,而你主仆二人却说,银子是从家中带出来的!」

「当庭证言,如刀如金,尔等可知伪诈证词之罪?」

「我再问一遍,银子是从哪来的?」

喜怒喝一声,堂下伍老爷两股战战,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是从邵公子拿得来的,但判官大人,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家奴车夫驾车陷入泥坑,震断车轴,藉口乃是为了避让邵公子,我见邵公子并不反对,怎麽会知道他在骗我?所以诈伪之罪,实不知情!而买那门轴之时,我远远避开,那苦主……他不也说没见过我吗?」

「是故,门轴之事,我也实不知情,都是,都是他伍丙一个人自作主张,与我无关啊!」

喜微微点头,并不批判,而是转头问伍丙道:「伍丙,你可知罪?」

伍丙看见自家老爷分明要弃车保帅,更是冷笑道:「他不知情?他最知情了!我是敲诈了邵公子,事后那五钱银子可归了他,再由他赐下一钱半的银子给我,这不是分赃是什麽?」

「而且他可没有让我去买门轴,是我自己看到那家的门轴用料挺好,又见是个头顶没三两瓦片的闾左破落户儿,哪个耐烦拿钱给他。」

「于是我拎着就走,他还赞我做事得力呢!」

「我浑身上下就一钱半的银子,乃是他见我伪诈得力,赐下的。」

「我还嫌他小气,准备回头再讨要两钱回来。试问,哪个伪诈之徒,拿小头,反而是一无所知者拿大头的?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除了这一钱五分,我再无一文银子能买下门轴?」

伍丙知道自己被判了伪诈之罪,罚为司空城旦之后已然混不吝,如今见到伍老爷又撇清他的心思,更是反咬一口。

「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搜身!」

「他身上必还有绞下的另一半银子!只是此人奸商命格,有藏金之能,须得遣一得力人手搜身。」

喜冷冷道:「左右!」

左右两位七品阴差冷笑道:「区区七品奸商的缺斤少两命格藏起的斤两而已,还没咱们兄弟搜不出来的贼脏!」

当即一位鬼差拿住伍老爷,另一位果然轻易搜出来三钱五分的天银。

喜将被绞断的两枚碎银一拼,果然相合无缺,当即厉声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麽话说?」

伍老爷瘫软在地,喜宣判:「取非其有是为盗,贼盗(暴力盗窃)660钱以上,磔刑,没收全部家产!」

伍老爷强自挣扎道:「只有一根门轴而已,不及660钱啊!」

喜冷冷道:「如尔等所说,愿以半钱天银买下门轴,那门轴自然价值半钱天银。」

伍老爷瞬间瘫软在地,听喜宣判道:「来人,押入刑狱司,以磔刑裂其真命,化为刑馀之鬼,受刑百年。」

旁边的伍丙听到判得如此之重,亦傻了眼。

听那伍老爷愤恨道:「秦律恶法,对盗贼极为酷烈,这下你知道了吧!」

伍丙反唇相讥:「若要我一人承担,自是不服,但能拉你陪我,老子值了。」

他二鬼相互撕咬……

堂下众鬼顿时欣喜道:「果然是青天大老爷啊!」

「原来前番重惩一人,轻轻放过一人,竟是为了让他们反目成仇,互相攀咬!喜判官果然精于律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鬼啊!」

众鬼交首称赞,喜却将邵永唤入后堂……

脱下官服,喜才变了一副颜色,没了那副冷厉的表情,淡淡道:「我如此判决,你可心服?」

邵永拱了拱手,感叹道:「大人给我上了一课,邵永自是心服口服!」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哦?」喜回头,道:「大秦以吏为师,你这困惑若是律法,我自然有责任为你解说,你且说……」

邵永疑惑道:「大人此番断案,总是人证物证俱全,对事实无不梳理清楚,更是窥破了那家奴伍丙的小人本质,这才轻描淡写,离间两人,称得上是目光如炬,断案如神。」

「但是,这其中种种内情,判官大人一看生死簿,不就清楚了?」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来依证据断案,若是证据不足……」

喜打断他道:「若是证据不足,我自然会翻看生死簿,寻找证据。」

「阴律之中,的确可以依靠生死簿定罪。但我宁可用大秦律,用阳间的断案程序和方法。」

邵永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喜是有所洁癖,不愿依靠生死簿,但如今看来,喜并没有……

「对于断案程序,仙秦法家亦有两种看法,有人认为……」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生死簿上记录了鬼魂生前死后的一切讯息,若是想要依律断案,只需要翻看生死簿,以判官的命数神通断之便可。但我宁可寻找证据,收集证言,以诸人众鬼可以理解的方式断案。」

「用生死簿断案的是神道,神道如冥冥天威,全知全能,深不可测。」

「所以生死簿和其背后律法代表的便是天道,是天意!」

「但另一方面,律法亦是人心的共识,律法不仅仅拥有着天意,它更是人心的凝聚,或者说,人心就是天意!」

「律法既然是人心的共识,那麽我等执掌律法,便有责任维护这种共识。」

「所以,一切的律法,必须以人们所知的道理显化,而并非是冥冥莫测的神通和天威!」

邵永忍不住道:「人心的共识是公正!只要世间还相信阴司公正无私,依照天道,而非一人,一国的心思意志运行,这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天意所在。而非这般……损害阴司的威严,让人质疑阴司的公正。」

喜平静道:「你相信律法代表天道无私?」

邵永道:「我相信阴司可以代表天道无私,阴司当以天道为法度,清算一切因果,至公至正,无私无怨。」

「但因果亦只是佛祖一人之心!」

「天道亦只是太上一人之心?」

「大神通者就是天道,他们智慧无尽,法力无边,慈悲无量,但一定不会无私。或者说他们的私,已经铭刻于天道,铭刻于万物,成了大道之公。这便是圣人之私,大道之公!」

喜冷冷道:「一人之心,如何代众人之心?」

「阴司神道以天道为尺度,大神通者之心为心,度量众生万事,无私无怨,以神道莅天下,这正是我法家先贤想要避免的。」

喜终于袒露了一丝仙秦法家的真意。

「冥冥不可测,将命运,轮回,祸福等等一切交由『神道』,交由大神通者,这正是我法家极力想要避免的局面。」

「阴司亦只是糊裱而已!」

「什麽时候,没有命运前缘,没有阴司轮回,没有因果报应!」

「什麽时候人不再祈求神明,什麽时候,人道完善到了诸神隐退,人不再相信神道所缔造的一切,而是信任自己创造的东西。那才是人道的未来,那才是我等要缔造的人道辉煌!」

「所谓律法,不过是人将自己的尺度,囊括命运,轮回,因果的尝试而已。」

「法家的梦想,就是以人的审判,代替神的审判,让众生美好的愿景,不再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道。」

「所以,我永远不会像一个神一般审判众生!」

看向阴间的天地,看着无限宽广的幽冥,喜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迷茫:「不管其他人如何,我已将我的全部信仰,奉之于律法。」

「比起神道,即便是仙秦的律法也是如此的不公,粗陋,甚至被仙秦内部的高官显贵们践踏。比起天庭,仙秦的律法暴虐丶冷酷丶严刑重法,甚至叫……」

喜摇了摇头,无限感慨。

「但那终究是人的律法……」

「它的不公,粗陋,暴虐,冷酷,被人践踏,都需要我来弥补!」

「律法由我等缔造,它的所有不完美,都是我们的不完美。所以,我永远不会否定它,而是会尽力完善它。我等相信,总有一天,人会更相信人的律法,而并非神道的全知全能和全善!」

「这便是我一生践行之道……」

喜悠悠叹息道。

邵永沉默了,并非是赞同,而是这等宏大而坚定的愿景,并非他这般人可以质疑。

喜的悠悠一声叹息。

蕴藏了不知道多少次判例的质问,和夜深人静之际,对自己良知的叩问。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信奉律法如神的法家信徒。

而是一位信奉自己如神,以千千万万人如元神,缔造律法的法士!

这时候,鬼差来报:「大人,城外有疫鬼压来!」

喜猛然回头,一身判官袍随即显化,道:「升堂!」

昨天刚回大理,准备好好睡一觉起来码字,结果被地震震醒了,就现在写一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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