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风也是凉的,茶香淡得几乎闻不到。
暮色漫进祠堂时,周先生来了。
他攥着个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布包角还沾着草屑,指尖微微发抖。
肖锋正蹲在供桌前整理村民们写的“祖训”,纸页窸窣,墨香与旧木气息交织。
抬头时正撞进他泛红的眼:“两、两万块。”周先生把布包往桌上一墩,声音像砂纸磨石头,“王总上个月送的,说‘周老师德高望重,帮着说两句’。”
布包散开,露出一沓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还带着银行捆钞纸的油墨香,纸面冰凉,像刚从保险柜里取出。
周先生的手悬在钞票上方,像是想收回去,又像是想再按按,最后猛地缩进口袋:“钱你收着,别说是我还的。”
肖锋没动。
他看见周先生鬓角的白发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这是上周家访时,周先生孙子说的,“爷爷小时候救落水的同学,被石头划的”。
那道疤在暮光里若隐若现,像一段被岁月掩埋的勇气。
“我知道您不是为了我。”肖锋说。
周先生的背猛地一僵。
他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槛时又停住,背对着肖锋说:“明儿……我去大棚选址现场。”声音轻得像落在供桌上的灰,“我得看看,这新秤杆,到底称不称得出分量。”
月亮爬上祠堂飞檐时,肖锋站在晒谷场上,手里攥着连夜印好的“三不原则”实施方案。
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的全村建设用地分布图,红色标记的“产业区”和绿色标记的“保护地”像两片交叠的云。
夜风卷着新翻的泥土香扑过来,湿润而温热,像大地的呼吸。
“不动祖坟,不毁风水,不弃发展!”他提高声音,晒谷场的灯突然全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声音在空旷场地上回荡,像钟声撞进人心。
人群里炸开一片议论。
周阿婆踮着脚往前挤:“我签!我孙女儿说这叫‘参与感’,我得给她露一手!”李瘸子摸着分布图上的绿色标记笑:“祠堂后边那片竹林,我爷爷说‘竹有节,人有骨’,标成保护地,对味儿!”
小林抱着笔记本从人群里钻出来,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呼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细珠:“肖书记,我把今天的会记整理成‘祠堂故事集’了!”他翻开手机,屏幕上是张老照片配一行字——“张二婶奶奶的红薯筐:手干净了,心才睡得着”,“李瘸子爷爷的拐棍:老祖宗的地儿,脏不得”。
镇政务群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像远处溪流的轻响。
肖锋扫了眼手机,有人留言:“这哪是政策,是给咱心里砌墙根儿。”他没转发,摸出随身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人心可借,不可骗。”墨迹缓缓晕开,像一句沉入心底的誓言。
手机震动时,尾号7371的消息跳出来:“你建的不是大棚,是信任基建。”
肖锋望着晒谷场尽头的祠堂,老灯笼在风里晃,把“家风评议会”的红纸照得暖融融的,红光映在脸上,像被祖辈的目光轻抚。
他回:“对,这次我不装孙子了,我是真累了。”
夜风卷着新翻的泥土香扑过来。
祠堂前的空地上,不知谁搬来了条长凳,几个老人凑在一起研究分布图,影子叠着影子,像株盘根错节的老树。
远处山坳里传来汽车鸣笛,车灯划破夜色,照亮路边新立的木牌——“柳河村现代农业试点区”。
而在祠堂正门前,不知谁悄悄系了串红绸子。
风过时,红绸子晃啊晃,扫过“清白传家”的老匾,扫过墙根新贴的“三不原则”,最后轻轻搭在周先生方才放钱的位置。
晨雾再次漫上来时,祠堂外的老槐树下聚了堆人。
有人搬来小马扎,有人提着保温桶,还有个小娃娃举着根芦苇秆,指着祠堂门楣喊:“奶奶,红绸子在跳舞!”声音清脆,像露珠滚落草叶。
没人注意到,肖锋站在二楼窗口,望着那堆越来越密的人影,嘴角慢慢翘起来。
而见证之后,该是新的故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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