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天地良心啊。”刘七被她的眼神吓得不轻,挣扎着扭动,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我……我哪还有心思要好处,我是怕,真怕。熊奎疯了,他疯了,我是跟着宋三混饭吃,但我也就狐假虎威,混口热汤喝,我没干过断子绝孙,害人一辈子的事啊。”
他哭丧着脸,语速飞快,“再说了。我也是爹生养娘的,我家里也有姊妹,我……我干不出那拿女人不当人的事。”
他抬头看向何氏,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何婶子,婶子你每次给我打的饭菜,那肉片……那油水……比我混在守军那群人渣里吃得饱十倍,婶子您心善,沈姑娘您也是好人,要不是您带着大家开暖棚,搞食堂……我们这些苦哈哈也得跟着挨饿。我知道谁对我好,熊奎和宋三他们吃肉喝酒,我只能闻味儿。但你们的肉是实打实给我的,我懂……懂好赖。”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哽咽,“就……就冲这碗肉,这事儿知道了,我不能不报。沈姑娘,你们赶紧收拾点东西,趁现在熊奎他们还没来,翻墙从驿站后头那片林子跑,往山里跑,躲过这阵风头再说。赶紧跑,晚了就真来不及了。”
往深山里跑能跑多远?老弱妇孺,根本撑不了多久,就算侥幸逃过熊奎的魔爪,也不可能在零下数十度的绝地里活下来。
沈桃桃的脑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愤怒过后,是无边的冰冷和紧迫感。
“二哥,”沈桃桃扭头,声音急促得几乎破音。
黑暗中,一直屏息倾听的沈小川走了过来,脸色煞白,但眼神里却透着惊人的镇定。
“去,”沈桃桃直直指向谢云景所在的方向,“快跑,去找谢爷,就说熊奎要动手了。”
沈小川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拉开门栓,无声无息地融入外面的风雪中,消失不见。
沈桃桃的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那沸腾的杀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门口的方向等待着。
刘七趴在地上,不再挣扎,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沈二嫂紧紧抱着还在无声落泪的何氏。
沈大山依旧死死按着刘七,脸上是浓烈的煞气。
下一瞬,木门被沉稳地推开。
谢云景挟着门外翻涌的风雪大步走了进来。深色的大氅上沾满了刚落下的细碎雪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道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眸如同寒潭,在昏暗摇曳的光下,冰冷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沈桃桃的脸上,微微颔首。
“谢云景,”沈桃桃强压住翻腾的心绪,声音保持着绝对的稳定,“熊奎借宋三之死发难,已集兵,其意图是强掠所有流放女眷入红帐篷。”
她的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直指核心,“若其发兵,此屋首当其冲。流放所内的李瘸子等人必不会束手就擒,届时乱起,鱼死网破。”
她紧紧盯着谢云景的眼睛,那深处翻滚着她熟悉的怒火。
这怒火却莫名让她心安,她的声音斩钉截铁,“若要破局,当断则断。咱们立刻聚人抄刀,守株待兔也好,主动拦截也罢。拼一个你死我活。”
最后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这残酷的寒夜上。
沈大山眼中凶光暴涨,手下意识地将刘七压得更死,沈二嫂也抽出一截短刀,锋刃在光下折射出刺骨的寒芒。
若要战,沈家没一个孬货!
谢云景的目光在沈桃桃脸上停留了一息。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少女此刻玉石俱焚的心志,“来不及了。”
他转头,目光穿透木门,捕捉到那远处的喧嚣。
那是,铁器碰撞的刺响,男人的怒吼咆哮,妇孺的尖锐哭喊。
熊奎动手了。
比刘七说得更早,更急,也更狠。
谢云景眼中寒光一闪,身影已然化为一道疾风,扑了出去。
几乎在谢云景说话的同时,沈桃桃的身体也动了。
她所有的犹豫和等待,都在外面骤然响起的冲天混乱中化为灰烬。胸中的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冲破最后的禁锢。
“爹娘护着二嫂,大哥二哥,跟我杀出去。”
话音未落,她瘦小的身影已经扑向屋门。那柄单薄的匕首在她手中,迸发出惊人的杀意。
双脚刚踏上雪地,冰冷的狂风和嘈杂的声浪如同潮水,猛然拍在了她的脸上。
血腥气,刀兵气和火焰烧灼的焦糊气,瞬间灌满胸腔。
眼前的景象,让冲出来的沈桃桃,瞳孔骤然收缩。
流放犯聚居的这片木屋区域,此刻已化为人间炼狱。
熊熊的火把映亮了寒夜,守兵们血红的眼睛在疯狂攒动。
木屋被粗暴地踹开,破碎的门板歪斜地倒在地上。
几百个全副武装手持鞘刀的守军如同冲入羊群的恶狼,面目狰狞地砍着每一个他们能抓住的人。
几个流放的汉子正在拼死反抗。但架不住守兵人多势众,头破血流的节节败退。
反而是陈黑子,他手里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抢来的粗大木棍,朝着一个企图拖拽王玉兰的守军狠狠砸去。
那守军闷哼一声,肩膀上血光乍现。
在陈黑子身侧,赵老四抡着斧头,不要命地乱砍,嘶声狂吼:“跟他们拼了,狗娘养的。”
另一边,一道凌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地在混乱中穿梭,是李瘸子,他手里只有一把匕首。但每一次闪身出现在某个守军背后,那匕首都能精准狠辣地抹过对方的喉咙。
无声无息,却又瞬间放倒一人,每一击都带着刻骨的仇恨。
没想到他箭法精准,近身搏杀竟也如此狠绝。
“滚开!放开我媳妇儿!”
“救命啊!”
“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男人的怒吼,守军粗暴的呵斥和得意的狞笑……各种声音混杂着兵刃相交的铮鸣,彻底撕裂了雪夜的寂静。
火光与刀光之中,人影狂乱晃动,如同群魔乱舞。
沈桃桃的视线立刻锁定了混乱的核心,熊奎头戴覆面铁盔,手持一柄长刀,犹如魔鬼下凡一样站在那咆哮:
“杀,一个也不许放过,敢反抗?给老子杀!”
他一脚踹翻了一个护着妇人试图冲出去的男人,溅起的泥雪混合着妇人的哭喊。
他手里的长刀一挥想要砍下男人的头,沈大山怒吼着扑了过去。
熊奎认出他是沈家人,眼中凶光暴涨,他瞅准沈大山因保护身后之人而露出的空档,手中长刀直直地朝着沈大山的侧腰捅去。
这若是捅实了,开膛破肚只在瞬间。
“大哥!”
千钧一发之际。
沈桃桃纤细的身影如飞蛾扑火般,硬生生撞破狂乱的人潮,横在了那致命刀锋之前。
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手中那柄单薄的匕首,直直地迎向那比她手臂还粗的长刀。
这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匕首与刀锋轰然碰撞。
沈桃桃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上自己的身体。
手中匕首根本无法撼动长刀分毫,反而瞬间被那股巨力撞开。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她的手臂凶悍地涌入,虎口瞬间撕裂,殷红的血珠爆开,纤细的腕骨传来剧痛,匕首脱手飞出。
她整个人像是被巨锤砸中胸口,痛呼一声,被这股蛮横的力道撞得向后倒飞出去。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剧痛贯穿全身,喉咙涌上腥甜。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只来得及看到熊奎那双猩红的双眼,看到他狰狞举刀,似乎想彻底劈开她的头颅。
要死了么,她绝望地想。
下一秒。
一股冷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骤然笼罩过来。就在沈桃桃向后飞跌,即将撞向一根尖锐的木桩的刹那。
一只大手从斜后方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背,那手掌宽厚有力,瞬间卸去了大部分的冲撞力道。
同时,玄铁鞭的寒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从沈桃桃的肩膀上方,以一股迅疾到了不可思议的速度甩了出去。
没有呼啸,只有极致的速度与精准,目标直指熊奎因追杀沈桃桃而暴露在外的咽喉要害。
一记绝杀!
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
熊奎那双嗜血的眼珠,瞬间僵死,只剩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想低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想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可脖颈却被死死扼住,连最细微的颤动都成了奢望。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
“嗬……嗬嗬……”熊奎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徒劳的抽气声,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跪倒。
他双膝着地,上半身却因着那股前冲的惯性,依旧保持着一种向前扑击的僵硬姿态,被带着滔天恨意的陈黑子,用木棍狠狠捅入心口。
“噗!”
巨大的力量将熊奎跪倒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推,熊奎整个人竟被那木棍顶着,硬生生地“立”在了原地。
双膝深陷冻土,被鲜血染透的上身微微后仰,头颅无力地垂着,头盔缝隙里露出的半张脸凝固着死前的惊愕,直直地“望”着前方那些伤痕累累,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流放者们。
像一个永恒凝固在风雪中,跪地忏悔的罪人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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