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女人被点名,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春娘和王玉兰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柳如芳有些局促地放下碗,也跟了过来。周莹迟疑了一下,默默起身走到沈桃桃身边。
沈桃桃看着眼前这四位经历了无数苦难,脸上刻着风霜却眼神坚韧的女子,心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压低声音,但语气异常认真:“姐几个,你们想不想……办场婚礼?”
“婚礼?”春娘第一个愣住了,随即失笑摇头,“桃桃,你咋还惦记这个?咱们都这样了,孩子都满地跑了,还办啥婚礼,让人笑话。”
“就是,”王玉兰也笑着摆手,“这冰天雪地的,能活命就不错了。还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不办了。”
柳如芳低着头,绞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都这么过了,还办啥……”
周莹更是沉默,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瘸子,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上的补丁。
沈桃桃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是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了那份属于女人最本真的憧憬。
“不行。”沈桃桃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必须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让全宁古塔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明媒正娶,是堂堂正正的妻子。不是流放地里被随意配对的物件,更不是搭伙过日子的工具。”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四人惊愕的脸:“你们想想,当初嫁人,不,是跟了他们的时候,有啥?一个黑馍馍?一双鞋?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没有,连句‘愿意嫁给我吗’都没问过。”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在四个女人心上。春娘眼圈瞬间红了,王玉兰脸上的笑容僵住,柳如芳肩膀微微颤抖,周莹抠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凭什么?”沈桃桃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愤,“凭什么咱们女人就得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了人?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亮得如同燃烧的炭火:“现在咱们宁古塔不一样了,有暖棚,有粮仓,有铁矿,咱们自己说了算,凭什么不能补办一场婚礼?不仅要办,还要按照最正经的规矩来。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三书六礼?”春娘茫然地重复。
“对,”沈桃桃掰着手指头,语速飞快,“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该有的流程,一个都不能省,让他们男人,拿出诚意来,拿出本事来,拿出……工分来,求娶你们。”
“工分?”王玉兰瞪大了眼睛。
“没错,工分!”沈桃桃狡黠一笑,像只算计的小狐狸,“咱们宁古塔现在不是有工分制吗?挖矿,打铁,种菜,巡逻,做饭……都算工分,工分就是钱。就是粮,就是布,就是……聘礼。”
她越说越兴奋:“让他们男人,把攒下的工分都掏出来。去暖棚换最新鲜的菜,去铁匠铺打最亮的铜镜,去库房扯最红的布,去食堂订最好的席面,风风光光地来求娶。让他们知道,娶媳妇不是白捡的,是要付出代价的,是要心疼的。是要……珍惜一辈子的。”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四个女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些被深埋心底,早已不敢奢望的憧憬和委屈,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
春娘的眼眶彻底湿润了,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憨憨的男人,声音哽咽:“大山他……他攒了不少工分……都给我收着呢……”
王玉兰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傲娇:“黑子他工分也不少,就是不知道舍不舍得……”
柳如芳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怯生生的光亮:“老四,他……他昨天还说,想给我换身新棉袄……”
周莹依旧沉默,但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出了李瘸子的身影,带着一丝期盼。
“那就这么定了。”沈桃桃一拍桌子,声音清脆响亮,“开春,等雪化了,咱们就办。集体婚礼,四对新人,一起办。让宁古塔好好热闹热闹,也让那些臭男人知道知道,娶媳妇……是要下血本的。”
四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有羞涩,有期待,有激动,还有一丝属于女人的骄傲和尊严。
最终,她们都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好,办。”
“听桃桃的。”
“让那些臭男人出出血。”
“……”
食堂里其他人虽然听不清她们具体说什么,但看到四个女人脸上那如同春花绽放般的笑容和光彩,再看看沈桃桃那副“奸计得逞”的小模样,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除夕夜的喧嚣渐渐散去。
堂屋里汉子们喝得东倒西歪,被家人搀扶着回去。女人们收拾着残局,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意。孩子们早已熬不住,被抱回家沉沉睡去。
沈桃桃被何氏和沈二嫂裹得严严实实,送回了她那间烧得暖烘烘的小屋。谢云景也跟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外间,而是被沈桃桃以“守岁”的名义,留在了暖炕边。
屋里点着两盏红烛,火光跳跃,在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炕火烧得旺,整个屋子暖如阳春。沈桃桃靠坐在炕头厚厚的被垛上,那只伤臂依旧悬在胸前,但精神头十足。
谢云景搬了张矮凳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一小碟炒得喷香的花生米。
“谢爷,我想吃花生。”沈桃桃毫不客气地指挥着,小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谢云景没说话,只是拿起一颗饱满的花生,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捻,“啪”的一声脆响,花生壳应声裂开。他动作不疾不徐,将红皮花生米完整地剥出来,放在旁边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一粒,两粒……动作沉稳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沈桃桃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着远处偶尔传来不知谁家守岁的爆竹声,她知道那是驿站里有人用竹筒仿制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思念。
“王爷,”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围在一起看……春晚。”
“春晚?”谢云景剥花生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墨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
“嗯,春晚。”沈桃桃眼睛亮了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就是……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晚会。
在电视……呃,在一个大盒子里放出来。有唱歌,跳舞,相声,小品,可热闹了。
全家人一边嗑瓜子吃糖,一边看,一边笑……一直看到半夜十二点。然后……外面就会放烟花,噼里啪啦,满天都是,可漂亮了。”
她描述的眉飞色舞,仿佛那热闹的场景就在眼前。谢云景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小脸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
“可惜啊……”沈桃桃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这里啥也没有,连个响动都听不着……”
谢云景沉默片刻,将新剥好的一小碟花生米推到她面前。他目光扫过屋里,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墙角堆着的几根用来烧炕的硬木柴上。
他站起身,走过去,挑了一根相对光滑笔直的木柴。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他回到矮凳上坐下,一手握着木柴,一手拿着匕首,刀尖抵在木柴上。
沈桃桃好奇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谢云景没回答。他手腕微动,匕首的刀尖如同灵蛇般在木柴表面游走,木屑簌簌落下,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只片刻功夫,那根粗糙的木柴,竟被他硬生生削成了两片……薄薄的,巴掌长短,边缘光滑的……竹板。
沈桃桃目瞪口呆。
谢云景将削好的两片薄木片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用石块在边缘处细细打磨光滑。他抬起头,看向沈桃桃,声音低沉:“这个能当响器吗?”
沈桃桃愣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她看着谢云景手里那两片简陋却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木板”,再看看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认真询问的俊脸,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能,太能了。”她激动得差点从炕上跳起来,“谢云景,你太厉害了,这就是……就是快板。不对,是……是二人转用的竹板,虽然没竹子……但木头板子也能凑合。”
她兴奋地指挥着:“你试试,一手拿一片,用拇指卡住这片的下端……对,食指和中指夹住这片的上端……手腕用力,上下这么一打。”
谢云景依,试着将两片木板叠在一起,拇指卡住下方木片末端,食指和中指夹住上方木片顶端。他手腕微微用力,尝试着让两片木板碰撞。
“啪!”
一声清脆带着木头特有质感的撞击声响起,虽然不如真正的竹板清脆响亮,却格外清晰悦耳。
“成了,”沈桃桃拍手叫好,“谢云景,您真是天才。”
谢云景看着手里简陋的“木板”,又看看沈桃桃兴奋的小脸,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再次尝试,手腕灵活地抖动起来。“啪……啪……啪啪啪……”
节奏由慢到快,由生疏到流畅,清脆的木板撞击声如同欢快的鼓点,在温暖的屋子里跳跃起来。
“太好了。”沈桃桃兴奋得小脸通红,“我教你唱。咱们唱二人转,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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