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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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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蔡府。

夜漏三更。烛影在蔡确清瘦的面庞上跳动,他搁下批阅至亥时的札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书房外传来三声规矩的叩门,长子蔡渭捧着热腾腾的参汤趋步而入。蔡渭将青瓷盏轻置案头,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满朝都在传'金盏倾则天命改'的谶语。官家坠盏之事,官员们皆以为不祥,都说以金瓯无缺代指天下。”蔡确执勺的手在空中凝住半息,参汤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阴翳:“礼部周r是吃干饭的?明日就让太常寺出告示,凡传'侧金盏'俗乐者,以大不敬论罪。““儿子已命人查访教坊司,那曲调原是西京旧乐.“蔡渭话未说完,忽见父亲抬手制止,铜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蔡渭抬头看了一眼蔡确,又重新低下头。蔡确道:“没有实据不要乱说。”蔡渭道:“据河南府奏报,司马十二上月与文彦博在独乐园赏梅三日。”“司马十二修毕资治通鉴,自是清闲。这一次官家病倒,朝野不免对章建公,司马君实寄予厚望,重新启用甚至重用之声日益高涨。”蔡确看了一眼蔡渭道:“皇太后器重司马君实!”“你的岳丈也是司马君实的好友。”蔡渭是前宰相冯京的女婿。蔡渭道:“虽说司马君实曾岳父为中立不倚之士,但实则批评他未曾在与王章二相列朝反对新法,略有微词。”父子沉默片刻。蔡确忽然冷笑:“吕晦叔昨日进宫侍疾两个时辰,皇太后赐了先帝御用的青玉药杵。“烛芯爆出朵灯花,蔡确继续道:“官家若真到了要托孤那步,第一个要防得司马十二与吕晦叔!“蔡渭闻犹豫了下道:“爹爹,福建路转运副使王子京上奏,建州茶商似酝酿民变。请从两浙路调兵入闽镇压。”蔡确道:“王子京办事旁人道他急于功利,务为掊克,甚至连建州百姓自食之茶也不许存留。连章子厚也称他,尽夺民食,其害甚于。但建州刁民挟私贩,抗拒官法早已成风,也是不争事实。”“王子京能以身当国,我偏要支持他到底,否则以后谁肯替朝廷办事?”蔡渭道:“孩儿想章越屡辞建州路节度使一职,若民变一起,到时候……难辞其咎。”蔡确微微点头。“还有一事章建公之子章丞冒籍入国子监中舍就学,占去寒家子名额……”蔡确伸手一止道:“古今为官通达之道,莫过于晏相公《解厄鉴》里所的藏锋于拙,隐智于愚。不要学我,爹爹我是没得选。”蔡渭闻赧然而退。……南峰寺。章氏族学。再临故地,章越满是感慨。走在满是桂树的林荫道上,章越很想找一找自己当年读书时的涂鸦处,可找来找去,也是半点痕迹不见。门子不知哪去了,章越步入族学内,射圃等物依在。昼锦堂堂前章氏子弟进士题名刻石碑依旧醒目。排列第一乃南唐状元郎章谷。前宰相章得象排在第四。到章越离开族学时,已有十五人,名字皆耳熟能详;其后则是他入京后新增。第十六位则是嘉v二年,千

古第一龙虎榜的状元章衡。第十七位则是嘉v四年进士章第十八人则是……自己。章越看到这里百感交集,伸手摩挲石刻。忍不住用手指沿着石刻上凹陷处,一笔一笔地书写自己的名字。章越抬头看了一眼昼锦堂,当年穿着麻鞋蹲在堂外隔着一道垂纱帘偷听讲书的自己,亦得名列此间。如今进士题名碑已有二十五人。三十年间,章氏子弟又添十人及第矣。砚池边桂叶轻旋。昼锦堂下摆放鞋履的地方如今空空,章越掀开垂帘,堂上摆设已是陌生,唯独正中‘道者,天地之母’字帖不变。此乃先师章友直亲笔。章越脱去鞋袜于石阶下小心翼翼地放好,走入堂中对着老师的字帖郑重一拜。穿堂风袭来,庭轩四面薄纱随之掠动,纱摆正好拂过章越眼前。这时堂下脚步声传来,十余名背负书箧章氏弟子赶来,见到一个陌生人站在堂上不由惊讶。不过他们见章越虽穿着普通,但那份气度非凡夫俗子所有,也没有出声呵斥。为首族学弟子施礼道:“这里是昼锦堂,乃前宰相郇国公亲手所建,敢问尊驾?”章越对着字帖道:“此字帖乃吾师伯益先生所书,故拜于此。”众族学弟子听了都是释然:“伯益先生从不课外人,如此说来足下亦是我章氏族学的子弟了。”章越闻苦笑:“我虽是友直先生弟子,但从未纳入族学门墙之下。”章越当年在章氏族学时,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听生而已。只因他是寒门,疏族。族学中都是官籍子弟。“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想到这里,章越不免感慨自己求学的经历。为啥说这篇文章写实呢?同学穿着最新款aj,自己穿着破了洞的国产品牌,虽自己说‘略无慕艳意’,但心底那份自卑感若没有后来的成功化解……宋濂他老人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记得一清二楚嘛。此刻章氏族学的弟子越聚越多。听章越吟起这句,有些族学子弟不免揣测:“这些年冒充友直先生门生的……不免太多了……”这话被章越听到,当年自己旁听时,也被族学子弟讥讽为寒鸦妄附凤翼。“见过建公!”章越回目看去一名自己与年岁差不多中年男子,正站在堂下。章越走下台阶穿上鞋袜后向对方一揖。章采感慨地看着章越,他当然记得章越在此旁听,麻鞋光脚被同窗讥讽之事。章越走到砚池旁道:“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师兄你说是不是?”章采闻对道:“建公‘桂魄不改琉璃色,布衣卿相两昆仑’才是。”建公?建公!一旁族学弟子都是震惊。章采肃然道:“尔等不得无礼,这位是章建公!”章建公?

由布衣至卿相的章建公!浦城章氏二十五名进士中。官至宰相唯独章得象,章越二人。众弟子慌忙拜。章越笑道:“诸位,我虽未曾入族学。”

“但当年也曾在砚池旁浣过笔。”众人一听释然,还以为章越是记恨当年之事,回来夸耀的。一句‘浣过笔’,也算认同自己的身份。“我此番到族学是寻存儒师兄的。”斋舍中。一名中年男子向章越见礼。章存儒乃章友直之长子,他如今已是族学的斋长,同时也兼作浦城章氏的族长。章存儒向章越行礼道:“见过相公!”章越在斋室微一出神,斋室如故,但老师已是不在。章存儒见章越这般知道是睹物思人,当即道:“先父之前一直后悔,未能力排众议将相公收录入族学之内。”章越对此想到过去。当时章家是单丁户,只有章实一人成丁是可以免役。如果章越十六岁成丁,兄弟之一服劳役,章越就没办法继续学业了。浦城县学是官学,可以免去县学生的劳役,因此是寒门读书人的最好选择。而章氏族学不能免役,所以倾向收录官籍的子弟。寒门疏族子弟除非特别优异的,否则不予收录。当然到了现在免役法施行后,章氏族学也可以从寒门中收录子弟了。就算是五等户出身的贫民子弟,也可以通过向官府缴纳免役钱,来免除劳役获得继续学业的机会。所以章越考入县学后,就对此事释然了。章越与章存儒语一番后,都是对当年的事释然。“师兄可知我改免役法时,政事堂窗外恰有乌鸦筑巢?“章越推开雕花扇,指着庭院外上的飞鸟:“王相公说鸦鸣不祥,我却觉着它们衔来的每根枯枝,都在替寒门学子搭登天的梯。“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朝廷的政策好,章越改了免役法后,真正实现了‘万类霜天竞自由’。章越道:“存儒师兄我今日来寻你并非为了昔日往事,建州茶商的事…“章越忽道,“王子京之事章家以为如何?“章存儒道:“王漕使逼得茶农折茶树为薪,建州之世家对这般作为极是不满。”章越闻了然。浦城四大家族章、吴、黄、杨。吴就是吴充,吴育一支,黄是黄好谦、黄好义、黄一支,杨则是真宗时名臣杨亿。至于章,吴两族不仅是浦城,更是建州,甚至福建路的甲族,而章家要不是章越与章缓停宦蓝家拾菹路纭但是章吴两家子弟中显得多在京师或各州居住,留在原籍倒是不多。但是几个世家在地方势力依旧不可小觑,不仅插手各行各业,而且还掌握最重要的舆论。章存儒批评了王子京,自也代表了章家对王子敬的态度,他拱手道:“还请相公奏请朝廷废榷茶法。”章越摆手道:“不。”章存儒,章采道:“相公。”章越道:“我来是烦师兄传出话去――从今以后建州茶商再敢私运者,无论是谁,我章越必断他三代科举路!”章存儒,章采闻皆是大惊,他们差一点忘了,眼前这位三十年前曾在章氏族学末席静听的青衫书生,早已是执掌三省六部、寒门登极的当朝宰辅。五载秉政,天下官员士子之进退荣辱,皆在他笔下朱砂的一念之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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