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光禄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岐国公王卒。高太后下旨缀视朝五日,先赠太尉之职,后又追赠太师。王才死不久,京中谣传四起。旧党人士纷纷批评王在朝时,无所建明。先是一个边缘文人鲜于绰讥讽王。“禹玉禹玉!精神满腹。除却脱空,十相具足。”这是王生前便有的民间嘲笑桥段,王听了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有一次还在官员面前拿自嘲用。如今王死后,又被人来炒作了一番。王死后十余日,又有一诗更是尖酸刻薄。太师赠诰子孙煎,身后无名只有钱。喏喏佞翻王特进,孜孜留得宋昭宣。栏干井上休戏,政事堂中不记年。东府自来无土地,直须正授不须权。这诗嘲讽是,王死后王仲修上疏请赠官,啥名声没有穷得家里只剩下钱。立朝时媚事王安石,为拍天子马屁又留用宋用臣。当初有亲党劝王出外,王不肯,说栏杆井上这样地方,不是舞台的c位。后面又是讥讽王尸位素餐了。现在这两首诗都摆在高滔滔的案前。垂拱殿的暖阁内。高滔滔是勃然大怒道:“王禹玉立朝十六年,功劳岂可道尽,这些人岂可如此揣测。”高滔滔也不喜欢王,在立太子之事上,他倒向了章越,使得此事上她与官家皆不得操作,最后被迫答允了群臣策立。但王毕竟是自己人,他在位最是妥当,既不用担心有下臣逼主,也可替自己稍稍压制着蔡确,章热恕现在王走了,朝堂失序了。高滔滔真正担心的是权力的失控感。张茂则道:“听闻此诗是轻薄之人为之投在纸赠箱中,为王氏子孙所得。”高滔滔道:“王禹玉十六年宰辅,倒成了你们口中的泥塑木偶?竟敢如此诋毁大臣,命开封府出榜悬赏告捉!”“查!彻查!”“太后息怒。“梁惟简适时递上温好的建州团茶。高滔滔余怒未消问道“王去后,何人为左相?”梁惟简答道:“故事当用右……。”话未说完,便被高滔滔凌厉眼风截断道:“老身不喜蔡确。”殿外忽有寒鸦掠过飞檐,惊得守门黄门踉跄半步。张茂则梁惟简无话可说。王去了,蔡确就理所当然进一步。这下好了,少了王隔阂,蔡确直接怼到了高滔滔的眼皮子底下。蔡确的机锋,章蔫铈瘢馔坊褂幸靶牟穆阑萸洹u獯尉尤簧米宰鲋鞒霰鞯诚睿苹盗斯偌矣览殖呛蟛恍硖舯咝频难杂铩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她能镇得住吗?对于蔡确高太后更是明确不喜,也是,他蔡确对官家越是忠心耿耿,他高滔滔就越不喜欢。
高滔滔又问道:“右仆射缺位呢?”张茂则梁惟简默然片刻道:“知枢密院事吕公著或门下侍郎章!高滔滔闻意有所动,却道:“老身看不如缺位。”“太后何不问过官家的意思……”张茂则问道。高滔滔点点头,官家虽不能语一字,但这些事还是要禀给他知道的。或许天子康复了呢?……皇太子赵煦正跪在福宁殿的蟠龙砖上默写出师表。他看着龙塌上的官家,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爹爹还说要教自己批朱,可如今只能躺在御塌上,唯有眼睛能动,全身上下哪也动不得。“太子且看仔细。”内侍突然捧来奏疏,正是高太后要赵煦看的。他的目光落在奏疏的司马光三个字上。这份奏疏上月,他在资善堂已是看过。赵煦迟疑了一下仍是仔细看过,他如今侍奉汤药的名义的陪侍御前,功课自也在这福宁殿中作。这奏疏祖母既是要他看过,他自是要再认真看一下。这时赵煦突然发现床塌上官家的手动了动。赵煦想起了当年爹爹教他写‘煦’字那日,笔锋在黄麻纸上顿出个墨团。官家缓缓地道:“治国如运笔,最忌优柔。”想到这里,忽听外头值夜宫女的碰到药吊子,随即被斥责拉下。这时候床塌上的官家喉间发出似风过苇塘的声响。赵煦心神一动,正要叫唤宫女,却看见床塌上官家的眼神,当即止了动作,上前双手轻轻捧起爹爹的手。“爹爹有什么吩咐?”床塌上的官家不能语,只是目光朝向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赵煦当即领会了意思:“爹爹是要六哥儿拿此奏来过目吗?”赵煦掌心握着的手传来了肯定的答复。赵煦迟疑片刻当即捧疏给官家过目,却见官家一页一页看着,胸口微微起伏。“爹爹。爹爹。六哥儿在此。”但见官家转过头去,一滴泪珠从眼眶里滑落。赵煦看奏疏末处‘祖宗之法’数字被高太后用朱笔圈出。司马光的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爹爹是因此流泪吗?”赵煦想到这里,目中隐隐泛泪。现在朝政之事全由高太后暂为做主,他们父子又能如何呢?眼看变法功亏一篑吗?父亲一生心血都化为乌有吗?官家元气全消,一副无力地躺在塌上,他连自己一根手指头都动得如此乏力,又怎能动这个帝国呢?那又如何?天下怎么办?河湟怎么办?凉州怎么办?
谁又能救这个新法。想到这里,赵煦觉得手心一痒,原来官家要在他掌心划字。官家嘴轻轻张合了一下,作了努力。赵煦辨了片刻后当即捧墨而至官家面前。却见内侍已看见了官家的
动作,正欲上前侍奉,赵煦这时道:“哪个敢!”赵煦虽才十一岁但毕竟是皇太子,内侍不敢不从退了一步。十一岁的储君颤抖着捧起砚台,看着官家食指蘸满松烟墨,在明黄缎褥上拖出蜿蜒的墨迹。但见歪歪扭扭只写了两个半字。众内侍难辩。急促的脚步声踏碎殿内死寂。高太后绛纱袍角掠过门槛时,宰执们的冠冕在烛火中晃动,当即高太后和一众宰执听说官家以手指沾墨的方式降下御旨,都是吃了一惊,纷纷来到福宁殿中。福宁殿中官家双目无神地看着殿顶。高太后与蔡确等众宰执们来到御塌旁仔细看官家写的两个半字。“这‘召’字倒是工整。“吕公著捻须沉吟,目光扫过太子泛红的眼眶。第二个字就难辨认了,众宰执们争论,好似一个鸟字,又好似一个竞字,辛字,童字,甚至赣字。反正模糊难辨。最后一个半字,似走字底。高太后道:“官家这是何意?”说完神色不善地看了皇太子一眼。在祖母的积威下,赵煦吓得往后缩了缩。众大臣们心底了然,什么官家不在旁人在时写,而是偏偏在皇太子侍药时写。有个的答案大家都清楚,但看高太后神色说话。高太后道:“蔡卿以为是何字?”王不在,蔡确隐隐就是以后的首臣。而高太后偏偏略过了吕公著,章轮钡热恕蔡确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官家道:“臣以为似‘召章越’三字!”蔡确的话仿佛无声之惊雷响过全殿上下。高太后本以为蔡确万万不会提这三个字,没料到蔡确居然道出。蔡确忘了自己刚刚主持清算过章越的旧党吗?还逼死了章党大将陈睦。高太后冷笑一声:“官家召章越回来作甚,为左仆射吗?”蔡确违了她的意思,高太后立即作出反击。章越要回来肯定是作左仆射的,你蔡确的左仆射就别想了。蔡确对此不置可否。一旁章直看了蔡确一眼,这一年他被蔡确打压很惨,不得不抱紧岳父吕公著大腿,才能在朝堂上残喘。不过蔡确能提到章越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说官家写的那三个字众宰执们谁都知道是什么。一旁尚书右丞张b道:“或主外事,吕惠卿刚发兵袭击党项。”“建州那边刚平了茶乱,一时间章建公也……”张b委婉提出反对,但话说了一半,却发觉袍角被人踩住。他仔细一看是一旁的章直。张b看着章直凌厉的眼神,当即不敢再说。章直动作虽小,但哪个人不看在眼底。高太后目光扫过吕公著,苏颂,李清臣等也作可与不可之状。当即高太后道:“那便召章越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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