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也被他的话噎住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那点儿烟都吸干净,才接话:“好学生,你知不知道偷窥犯法?”
“既然犯法,那你怎么不是上局子报案去,而是来我家门口?”杨今盯着他反问。
梁也没吭声,眉头皱得更深。杨今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咄咄逼人。
他咬着唇,觉得此刻应该说一声对不起,就像几天前他在死胡同里对梁也说过的那样,但他心底那股倔强的劲儿上来了就压不下去。
比起体面,十七岁的杨今更想要一个答案。
然而梁也没回答他,再次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来又要点燃。动作看起来有些烦躁。
杨今说:“抽烟不好。”
梁也笑了一声,逆反似的,就是把那支烟点上,叼嘴里,“跟踪和偷窥也不好呢,你不照样做?”
杨今没回答他,太冷了,他出来得太急,只来得及披了件大衣,手套没戴,冷得直发抖,这下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梁也瞥了他光溜溜的手一眼,说:“赶紧回吧你。”说罢绕过他就要走。
杨今再次追了两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梁也“啧”一声,蹙眉又问:“你到底要干嘛,好学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听出梁也话里的不耐烦,尽管心里还是想要答案,但也明白,对面这人是比物理化学题、比肖邦莫扎特都难啃的骨头。
虽然他还想顶回去一句“是你来我家,我还想问你要干嘛呢”,但最后也还是强行抿住唇,忍着没说出来。
“我……”杨今顿了顿,观察他的表情,语气又放轻一些,“我弹钢琴马上要比决赛了,下周六的晚上七点,在艺术学校的礼堂。你……你要来吗?”
这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但此刻杨今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缓和气氛,他学不会妥善和圆融——从小到大没人教他这些,只能强行扭转姿态,况且——
“我想要你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梁也,说。
他说这话时,梁也正往外吐烟圈儿,梁也往常吐的烟圈儿都是正圆,现在这个居然歪歪斜斜的,跟听到了他的话有口气没提上来似的。
杨今盯着那烟圈儿直到消散也没见梁也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又说:“如果你来,我现在就回家去把票拿给你。”
梁也没瞅他,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后才说:“行啊。”
杨今呼吸一滞,此刻倒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真的吗?”
“啊。”梁也对他扬了扬下巴,“去拿吧。”
杨今不确定地看了梁也几眼,只见梁也又朝他抬了抬下巴,他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身往家里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生怕梁也不见了。
还好,梁也就在那片冬天里等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拿了在节拍器下方压着的门票,心里怵了一会儿。家里只有两张门票,一张柳枝桂的,一张杨天勤的,如果被发现少了一张,该怎么跟他那对恐怖的父母解释呢?
杨今扭头望向窗外,他看到梁也还站在那里,烟头的火光明灭变化,是冬天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算了。杨今一咬牙,拿上门票转身往门外跑——
出了大院门,他懵了。
没人了,只剩北风把寒冷刺入他的骨髓。
往胡同口看去,堪堪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快步离开,那步伐只有逃的意味,没有一丝眷恋。
杨今没有去追梁也,而是拿着门票回了家。
他不明白梁也的意思,如果觉得他恶心,今天又为什么要来,来了又为什么要走。如果梁也从没救过他该多好,这样他的存钱罐就不会逐渐空虚,这样,他的逃离哈尔滨计划就能更快实现。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全是现实。
父亲要回来了,杨今再次坐在钢琴前。柳枝桂交代了,父亲进门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他努力练琴的样子,要不然她会打死他。
怎么所有人都想打死他,却没有人想要真的救一救他。
杨今把手放在钢琴上,却弹不下完整的一个小节。刚才在室外那么久没戴手套,手指都冻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抬头看时间,父母马上就要回来了,说不定就是下一秒。
他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去拿热水壶,脑子一抽差点儿想把开水直接往手上倒,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拿了脸盆往里倒,又慌忙端着脸盆,想要去往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打冷水。
杨今打开家门,撞上了一个人。
未见其人,心跳先猛然一抖,杨今抬起头,对上比柳枝桂冷一万倍的视线。他全身不可遏制地打了一个重颤,手里端着的盆差点儿拿不住。
“爸爸。”他叫。
杨今一年见扬天勤两次,一次是每年暑假他从哈尔滨去澳门,另一次就是临近过年的这一个多月,父亲从澳门回来。
他并不期待和父亲的见面。记得小时候,父亲第一次从澳门回来,他和柳枝桂扑上去抱他,却被他没来由地一把推开,责骂他们没大没小。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父亲变了。那句含在嘴里的“爸爸我好想你”,至今都没说出口。
杨天勤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端着的热水盆上,不悦地蹙起眉头。
“我……我觉得手有点儿冷。”杨今不打自招。
“暖气不是很足吗?”杨天勤没有表情,稍稍侧头去问柳枝桂,“听说今年第二机械厂所有职工宿舍都变成集中供暖了,是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柳枝桂没有回答丈夫的话,而是冷冷盯着杨今,问:“跑哪儿去了?”
“没有。”杨今答得很快,“没有去哪儿,妈妈,我就在家里练——”
啪——
柳枝桂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她下手一直都不轻,今天格外地重,杨今不住后退了两步才能站定,盆里的热水晃晃荡荡,攀上他握住盆边的手。
烫,滚烫的水在灼烧他的皮肤,疼,想要扑倒外边还没融干净的雪里把手冻上。但杨今只能忍住,连端着的那盆水放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放下来。
“把门关上。”杨天勤说。可明明他是离门最近的人。
柳枝桂没有动,杨今抿了抿唇,把盆放下,走过去关门。
门关上的那个瞬间,杨天勤冷冷望向柳枝桂,质问道:“谁允许你打我儿子的?”
“他——”
啪——
没等柳枝桂说完,杨天勤甩了她一个巴掌,很重,柳枝桂倒在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还你的。”杨天勤说。
杨今下意识往母亲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搀扶,却被杨天勤忽然抬起的阴冷视线吓退。
“谁允许你扶她了?”扬天勤走到沙发上坐下,对杨今说,“说说吧,刚偷跑去哪里了?过来,跪在这儿说。”
第12章比呼吸还有用
手被开水灼烧得疼痛,杨今只得将他们藏在衣袖里,手指彼此磋磨着以缓解疼痛。
但只是徒劳。
手指被烫伤了怎么办?下周六就是钢琴比赛,如果没有拿到冠军他会完蛋的。
杨天勤踢了他一脚,说:“半年不见,哑巴了?”
那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不重,但太过于猝不及防,杨今不小心咬到了舌尖。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杨今醒过来,猛地吞咽唾沫,好把咬出来的血给咽下去,不被杨天勤发现。
杨今不敢看他,说:“有点晚了,已经到了我平时睡觉的点儿,我想等您回来,所以去院儿里站着清醒了会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天勤打量他片刻,冷声道:“你知道跟我撒谎的后果。”
杨今心里打颤,父亲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吧?知道他刚刚和梁也在门外见面了,知道他跟踪梁也一个月有余了,还是……知道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了?
他仰头看杨天勤的表情。
但杨天勤总是没有表情,不怒自威,澳门的水土不知如何养人,怎会把儿时总爱抱着他去松花江上滑冰儿的爸爸变成这副模样。
杨今把手伸出来,他的手是通红的,先是冻的,然后是烫的。
他说:“如果跑远了,我会戴手套的。我真的就是在大院儿里。”
杨天勤看着他的手半晌没说话,杨今心里打鼓,脑中开始编织一套又一套谎话,但不论怎么编都说服不了自己。
就在杨今心如战鼓之时,杨天勤收起审视的目光,转而问:“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杨今怔了片刻,才答:“两周后。”
柳枝桂一直站在杨天勤旁边,沙发很大她却不坐下,她补充道:“他一直考全年级第一。”
杨天勤没什么反应,又问:“英语怎么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说了他的分数。
“起来吧。”杨天勤说,“你以后是要去澳门读书的,英语要学好,最好开始学葡语。我带了几本葡语的教材和磁带给你,在我行李箱里。”
杨今站起来,往父亲的行李箱走去。他其实很想先去用冷水冲一冲手,太疼了。
“让你妈去拿。”杨天勤出言打断他的动作,“女人的事就让女人去做,你怎么一点男人样都没有?”
末了又朝柳枝桂斥道:“你怎么养儿子的?赶紧把他头发剪了,留这么长的头发是要去站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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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杨天勤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杨今被柳枝桂拽到镜子前。
柳枝桂摁着他的头,很用力,杨今觉得她每一刀都可以扎死自己。
镜中,他的头发一缕缕掉落,就好像他七零八落的、对自由的向往。自由早就已经没了,向往也快要没了。
抬眼,他看到柳枝桂化了漂亮的妆容,但那妆好似浮在她的皮肤上一般,和她内里的苦楚、仇恨、压抑、拧巴的婚姻根本无法融为一体。
杨今很想哭,泪水已经冲上眼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个男人哭什么?”柳枝桂看到他眼里泛泪花,马上扬声骂一句,“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小孩?”
杨今终究是没哭出来,他泪腺的确发达,但忍耐力比泪腺还发达。
上一次掉眼泪,应该是八岁那年,杨天勤第一次去澳门,他在火车站抱着他的爸爸哭,对他说,求求爸爸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和妈妈。
从那以后,家不成家,眼泪换不到任何人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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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今起晚了。
昨晚主卧里传来的声音让他恐惧。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莫名想到那叠录像带,想到里边的两人彼此拥抱的样子,看起来缠绵又幸福,那好像才应该是这件事情的样子,而不是主卧里一阵阵不堪入耳的辱骂。
起晚的结果是健忘,今天是约定好他要给廉价布鞋们带钱的日子,杨今忘了。
他去到教室时已经有很多人,田金来一看见他就开始带头吹口哨,下一秒,那群人像黑云一般朝他压过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周围的同学回头看了几眼,又扭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没人再救他。
廉价布鞋们围在他位置旁,双手抱肘看着他。
他们没有说话,意思也足够明显。
杨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住颤抖,才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明天。”
“哦,明天。”田金来冷笑了一声,扬起下巴示意他的兄弟们散去,然后俯身对他说,“下次再不准时给钱,可就没好话跟你讲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整天去三职高做什么。”
杨今的心猛的一跳,反应过来时,田金来已经离开。
田金来经过姚文静的位置时,又顺手弹了一下她的麻花辫。姚文静啧了一声,然后拉住他的衣服,蹙着眉回头看了杨今一眼。
杨今赶紧低下头。
再抬眼时,田金来已经离开了姚文静的位置。
暖气灌满教室,五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空气沉闷又难闻。杨今闭上眼睛,轻轻深呼吸了好几次,不觉得好,反而觉得更窒息。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进来了,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翻开草稿本准备演算,却倏地一愣。
他看到满满一页的“梁也”。
再往前翻,每隔几页就会出现很多很多“梁也”“梁也”“梁也”。
而此刻,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地拿起笔,亡命之徒般开始写这两个字。
梁也,梁也,梁也……
直到写了满满一版,直到梁也的名字覆盖了原本的演算痕迹,杨今才缓过神来。
梁也居然比深呼吸还有用。
杨今安静地看着满满一页的“梁也”很久,然后翻开笔盒。
里面躺着那张昨晚没送出去的钢琴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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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杨今特地等田金来他们先走,才起身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好田金来也只是在经过他时吹了几声流氓口哨,没多做什么。
扭头,杨今看到姚文静蹙着眉朝这个方向看。她先是看田金来,等田金来走了以后又垂眸看他。杨今看不懂她眼神里的纠结,也不想懂。
杨今确认田金来他们已经走远,把门票放兜里,迅速往三职高走去。
浪费了一点儿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碰上梁也。
如果碰不上,那就去梁家小卖店找他,直接找上门。就当是最后一次的尝试,谁叫梁也昨晚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门口,还解释不清。是梁也自找的。就是。
到达三职高门口,杨今选了一个比以往更远、更隐蔽的地方。不能再被上次那个骂他是同性恋的人看到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梁也,先看到了常晓燕。
常晓燕也看到他,低声对她的小姐妹们说了什么,然后她的姐妹便走了,她走过来。
“你还来这儿干啥呢?”常晓燕压低声音问他。
“我听任少伟说了,你家和梁也家……反正就是你们两家人有点私仇,是不?”
“那不是大人的事儿么,是你们上一辈的事儿,你别来这儿凑热闹了,我们学校那群男的没一个好东西,要么没眼力见儿,要么脾气臭,梁也也不例外,你说你凑上来挨揍干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一直盯着校门口,压根儿没听常晓燕在说什么,看了半天没见到人影,于是问:“他走了吗?”
常晓燕叹了口气,说:“你可真够倔的,你不怕挨揍么?梁也可会打架了。”
杨今摇摇头。
常晓燕又叹一口气,拿他没辙,说:“三楼第一间教室就他们班,还亮灯呢,还没放。他们马上毕业了,老被班主任留下来训话,真是奇了怪了,一群小痞子有啥好训的。”
杨今说了谢谢,又问了她那天摔的现在还疼么,得到答案后点了点头,跟她说了再见。
扭头,他靠在墙上,轻轻呼了口气,攥紧口袋里的门票,安静等待三楼第一间教室里的那个人。
已经是一月了,冬季进入最冷的时节,走出来的学生说周末一块儿去松花江上玩儿,去滑冰,完事儿了去喝啤酒吃烧烤。
杨今把头埋进领口里。
玩闹对他来说是件很陌生的事情,他远离快乐已经太久太久。杨今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的父母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责骂他、殴打他,他会不会觉得好过些。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曾经快乐过。
想着想着,一股熟悉的烟味飘来,杨今猛然抬头,看见梁也正从他身边路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好了,今天梁也身边没有跟着人。
杨今没有贸然上前,只是远远跟着,他不敢再在人家校门口惹是非。
直至走到那个死胡同附近,杨今才小跑上前,扯住他的斜挎包,叫了声:“梁也。”
像是早有预感,梁也停下脚步。片刻后杨今听到一声叹息,声音很轻,像是呼吸声。下一秒,梁也转过身来。
杨今把他的动作当成默许,拉着梁也的斜挎包,把他往死胡同里带。
走到死胡同最里边,站定后,梁也忽然问:“剪头发了?”
杨今一怔。
他戴着毛线帽,把头发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梁也怎么看出来的,也不知道看出来了为什么要说出来。明明可以不说的。
——为什么,一边把人往外推,又一边说这种叫人遐想的话。
杨今伸手把毛线帽拉低,遮住露出的头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柳枝桂的剪发技术其实不错,小时候能给他剪整个大院儿最可爱的西瓜头。昨晚她就是没有好好剪,剪得乱七八糟的,奇丑无比。
杨今感到羞耻,他赶忙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钢琴票,想要速战速决。
“你昨晚忘拿东西了。”他把门票递过去。
梁也看了一眼就说:“我不要。”
杨今抿着唇,又想问一遍昨晚的话——你不要的话为什么昨晚出现在我家门口?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这样问太过直白,但杨今又拧不过自己的轴劲儿,脑子一白,抬眼就说:“可是我想给你。”
梁也单眼皮痞痞地撂着,说:“我、不、要。”
他不要,怎么办啊。
杨今很想去买一本教人怎么处理人情世故的书,最好是带公式的那种,这样他一定会为了梁也把公式全都背下来,不然此刻也不会显得无助又被动。
天色已经很晚,他今天先是等田金来他们走,又是等梁也出来,耽误了不少回家的时间。杨天勤可不好骗,如果他回去晚了又没有合理的说辞,不知道杨天勤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管了。
杨今一咬牙,直接将门票往梁也的口袋里塞。梁也动作也快,握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拿。杨今倔强又好胜,上前靠近梁也一步,双手并用硬是要往里塞,就在两人拉扯之际——
“我操梁也你俩干啥呢?”一个声音从胡同口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人的手同时松开。
杨今望过去。他记得,这个面孔是上次在三职高校门口骂同性恋骂得很凶的那个人。
杨今大脑一片混乱,匆匆把门票塞进梁也的口袋里,拔腿就跑。
第13章自由王国与枷锁
杨今真跟兔子似的,看着柔弱,实际手脚力气都很大,票往梁也口袋里一塞,再把梁也一推,梁也足足后退了三步才站定。
站定后,梁也往胡同口看去。
兔子撒腿跑得没影儿,只剩他那位烟都惊掉地了的哥们儿张安。
他对张安说:“啥事儿就给你吓这样——”
“梁也你恶心吗?”张安没等他说完,一脸厌恶地反问。
“那天你在校门口说的,啊,刚那男的跟你爸的事儿有关系,当时我就不信,我寻思你爸的事儿不都好多年前了么,能有个毛关系啊?”
“你他妈……你他妈还真是兔子?刚他手往你兜里掏呢,我都看到了!”
梁也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解释,而是,原来杨今每天都在经受这种恶意的揣度和不公的咒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惊异于自己的反应。
抬眼,只见张安望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便离开了,没有留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
——虽然他也不需要。
解释的前提要么是强大,要么是公平,后者之于同性恋的指摘从不存在,而前者……他只能过母亲口中安稳的一生,虽然渴望强大,但大抵是难及了。
口袋里,杨今放进来的那张钢琴门票还在和他的手发生触碰。
梁也的手很粗糙,此刻却忽然成了豌豆公主。隔着手套,薄薄的一张纸竟然也把他撞得心烦意乱。
---
梁也走回梁家小卖店门口,看到门口多了一辆自行车。
孙娴在屋里朝他招手,笑着说:“回来啦,瞧瞧那是啥!”
1993年,自行车是主要的代步工具,很多大道上,非机动车道甚至修得和机动车道一样宽。梁也了解过价格,买一辆全新的,至少要花掉梁家小卖店一个月的利润。
眼看孙娴要自己转着轮椅出来,梁也上前止住她,将她往屋里带。外面太冷了,零下二十几度,孙娴的腿受不住。
“你看你,眉头皱成个啥样!”孙娴笑道,“没花几个钱,那是孔雀牌二六式的,早就停产啦!这是我跟你王婶儿买的二手的,折了一半的价呢,划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张门票还在口袋里摩擦他的神经,梁也思绪全乱,问:“为啥要买这个啊,妈?”
“哎,你不是马上毕业了么,到时候进货送货啥的,你骑着方便。”孙娴顿了顿,“再就是……之前老催你找对象,给你催急眼了是不?是妈不好,妈错了,对不起啊,儿子。”
孙娴笑得讨好,梁也心里泛酸。
“哪儿的事儿,我都忘了。”梁也扯谎,又看了一眼外边停着的车,“就算折了一半也挺贵的吧,我拿去给人退了。”
孙娴赶忙拉住他,“你这孩子,我不也是为了省钱么?现在你读着书,咱小卖店进货都是雇的人,等你毕业了,有车了,咱就可以省下这份人工钱啊。”
进货哪里是仅靠一辆自行车就解决得了的事儿,梁也知道,孙娴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留下车。
他昨晚对母亲的态度究竟有多差,才让她能狠心买下这辆二手自行车?当年要给她买轮椅也是费尽口舌,孙娴说自己说扶着墙扶着桌子也能走,再不济爬两步,费那钱作甚。
“行,那就谢谢妈,我好好努力啊,到时候给你买小汽车开,再让你坐飞机,坐游艇,带你环游世界去。”
“哎你真是,整这些干啥呀?妈不指望你赚多少钱,咱过安安稳稳的就成,啊。”
梁也接受了那辆自行车,却没能接受自己。
不久前父亲的祭日,孙娴上完香,在供台前跟父亲说了好久的话。那些话句句不一样,意思句句相同,都是:咱儿子会过上安安稳稳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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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小卖店就一个厅和一个简陋的隔间,炕在厅里,冬天睡炕,父亲的供台抬眼就能望见。
他还记得那天的血,记得村里的孩子跑过来叫他说“梁也哥,你爸死啦”的时候,他手中的那几本书是如何掉落在地上。
那是他十分珍视的课本,那天以后,他再没捡起来过。
梁也沉沉叹了口气,攒紧手中拿了很久的钢琴门票。经过今晚,这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收的了。
孔雀牌二六式自行车不会通往自由王国,只会驶向名为“安稳”的枷锁。
---
第二天一早,梁也来到班上,明显觉得气氛不对。
平时这帮猴子连上课的时候都敢闹腾,今儿倒是个个比鬼还安静。
梁也看了眼张安,收到一个鄙夷的眼神,顿时明白因何而起。
一整天过得都沉闷,梁也忍到放学,打算跟张安说清楚。
班主任又拖堂,在讲台上训话:“临近毕业了啊,你们都清醒点儿,别一天吊儿郎当的。虽然现在产定销的模式变自产自销,国营厂的效益都不好,但不进厂你们还能干啥?只能喝西北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吊儿郎当惯了的人哪里正经得起来,照旧顶嘴:“中专的,厂二代的,都把名额包圆了,谁要我们啊?”
“我看不如到温暖的南方去,哪儿不是画了一个圈么?总比搁厂里天天打螺丝强吧!”
“是啊,梁也,你要不要去啊?”张安忽然接话,“我听说啊,你相好他爸在那一块儿做生意,你出卖出卖色相,让兄弟们都吃上一口肉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除了讲台上发懵的老班,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也给听笑了,老班在台上他不想闹大,想私下解决。
老班啰嗦半天,梁也那股火本来不大,硬生生给憋大发了。
等老班终于结束演讲离开教室,梁也直接走到张安座位旁说:“有啥咱俩现在说清楚,别没事儿瞎扣帽子。”
“啥误会,啥帽子?你不做亏心事儿能有鬼敲门?”张安眉头拧得很紧,跟碰到脏东西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后退一步,“你他妈离我远点儿。”
他一连串动作把梁也看笑了,梁也转身问身边的人:“早上我没来的时候他说我啥了?”
身边人大气不敢出,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主,张安脾气急,一上火起来就跟放地雷似的,梁也虽然看着好相处,但谁真把他惹了都没好果子吃。
见没人回答,梁也直接点名:“任少伟,早上我来之前,他都说我啥了?”
任少伟上前拉了他一下,劝道:“也哥,都是兄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是兄弟嘴巴不知道放干净点儿?都是兄弟净知道污蔑人?”梁也甩开任少伟,冷声对张安说。
张安不屑道:“咋就污蔑了?三中那男的,他妈哪个大老爷们儿把自己整这么白这么瘦,还天天蹲校门口,昨儿他他妈在你兜里摸啥呢?大庭广众恶不恶心,是不是摸你鸡——”
梁也上前揪住他的衣服,“你他妈再说一遍。”
“急了?如果你不是兔子你急什么?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啊?”张安扬着下巴冲他,“恶心,男不男女不女的——”
梁也一拳揍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一群人拉架拉不动。
梁也虽然会打架,不管对面怎么挣扎都能冷静地一拳一个准,但敌不过张安块头大,他被张安一个猛扑扑到地上,旁边的人又来不及阻拦时,张安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血腥味在口中弥散开来。
血,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复现,他浑身是血的父亲倒在田埂里不能动弹,那是他们家农田收成最好的一年,也是最差的一年。父亲和烧尽的纸钱一起离去,留下那年的收成钱,支撑他们母子俩生活至今。
张安被人拉开了,仍在恶狠狠地看他。
梁也伸手摸了一把嘴角,手上都是血。任少伟和几个人拉着他,他甩开他们,走到张安面前。
他盯着张安说:“我是谁我自己知道,我跟谁咋了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告诉也用不着你多管,要不是从前我当你是兄弟,我刚才能抽死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梁也转身离开,任少伟和几个人上前拉他,他全部甩开,孤身一人走出学校。
校门口没有人在等他,这让他本就烦乱的心更加无解,他的脚步从来没有这样快过,走向三中的路也从未这样平直过。
他本就不该走上这条路,所以最后一次时,老天也想让他速战速决。
见到杨今不是在三中门口,而是在半路碰到。
杨今应该是远远就看见了他,看见他以后就停在原地,像是想要去跟踪又被抓包的样子,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梁也则十分坚定,直直地朝他走,走到他面前直接把口袋里那张门票掏出来塞他手里。
他力气很大,杨今甚至被他推得往后倒了好几步,但梁也顾不上也不想顾了,他转身就走,全程没看杨今一眼。
“……梁也!”
杨今在身后叫他,他置若罔闻,一心朝家的方向走。家里有那辆孔雀牌自行车,有他断了腿的母亲,有他丧了命的父亲,有他的责任和他的一生。
雪又飘了起来,梁也走进梁家小卖部时,带了一身的寒气,一肚子的火和一嘴角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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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也也很想求求自己,求求自己,到底为什么刚才没狠下心对杨今一些恶毒的话——正如张安说的那些有关同性恋很恶心的话,以绝后患,一了百了。以及,现在又是为什么还是担心他。
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雪雾在窗户上飞舞,梁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这种天气大概是不会再来客人了,梁也上前就要关窗闭店,却隐约看到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
人走进了,梁也心一空。
是杨今逆着风雪走来,递给他一瓶碘酒和一袋棉签,对他说:“你……好像受伤了。”
第14章为什么不问
雪雾着实有些大,杨今看不清楚梁也的表情,大抵也不需要再看清。
刚才在胡同里,看到梁也嘴角有伤时,杨今还是没忍住去买了碘酒和棉签,没忍住顶着风雪给他送过来。
可是他被烫伤的手,梁也却从始至终没有注意到。虽然只是烫破了一点儿皮,但碘酒涂在他手上的颜色也十分明显——只要在意,就一定能看到的。
梁也的意思他清楚了。
不论是一开始的好声好气劝走,还是后来的那句“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以及刚才的暴力归还门票,都昭示着梁也的抗拒,甚至觉得他烦,觉得恶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于那天晚上梁也为何出现在家门口就不要深究,当是一场无意义的梦。
此后,遂梁也的愿,桥归桥路归路。
梁也没有伸出手来接他的东西,杨今就把东西放在小卖店的窗台上,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杨今又回头,他看到梁也还站在窗前,似乎一直在看着他。而碘酒和棉签已经被梁也拿在手上,杨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风雪实在太大了,负隅顽抗只会是徒劳,杨今只能扭回头向前走。大抵,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杨今回到家就开始练琴。
不切实际的幻想结束,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还有三天就要比赛,他不能弹错任何一个音,不能忘记摇晃身子来表达所谓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他只能拿第一。只能。
晚上九点半,他练完三个小时的琴,先是听了杨天勤长达二十分钟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把肖邦说成莫扎特的业余点评。
然后又听到柳枝桂说:“赶紧去把作业写了,然后温书,下周一期末考试啊。”
杨今从头到尾都安静听着,等父母都发言完毕,然后进了房间,打开作业。没有反抗,也没有情绪的波动。
他刚要写第一个字,主卧又传来难忍的声音。
杨天勤在骂柳枝桂,骂她上班穿这么骚干什么,是不是想勾引别的男人。柳枝桂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澳门包的那些人——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接着就是奇怪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来这些声音杨今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写作业,但……
“我们再生一个吧,算命的说我头胎是女孩,结果生了个阴气重的,我再给你生个真正的儿子……”
杨今妄图通过深呼吸来自我安慰,然而呼气时还是全身都在颤抖。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归还的钢琴门票,愣愣看了好久,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放回原来的位置,连同他这些日子幻想过的那些自由事。
回到房间,他翻出自己的存钱罐。
最近一直在打点田金来他们,里面的余额已经很少了。
他想要那些廉价布鞋闭嘴,他害怕父亲知道他是同性恋,他也想要逃离,不论是哈尔滨还是澳门,他想去一个他父母永远找不到他的地方。可是他快要没钱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将存钱罐放回去时,他的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顺势摸出一个素描本。打开,那是他儿时画过的画。
钢琴是柳枝桂逼他学的,绘画是小时候的他真正喜欢的。他比较偏科,只喜欢画素描,柳枝桂以此为由拒绝了他继续学素描的想法,说只会画一种东西有屁用。
——表面是因为这个,但杨今多多少少知道,实际上是因为杨天勤在澳门包养的第一个女人是在赌场外弹钢琴的。
主卧的声音还在继续,柳枝桂说的那句“阴气重”在耳边回荡,作业写不下去一点儿。杨今干脆把素描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开始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思绪混乱,笔触不听使唤,等主卧的声音停下,他才清醒过来,一看,画的竟然是梁也走在胡同里的背影。
他立刻伸手想把这一页撕掉,可是握住页角了,却又使不上力。
杨今愣了半晌,忽然趴在桌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钱又没梦想,还没人会无条件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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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杨今站在钢琴比赛的后台。
上一位选手的奏鸣已经接近尾声,是他最爱的舒曼的《梦幻曲》。他曾尝试表达过希望用这首曲子上决赛,钢琴老师本来已经点头,柳枝桂却说这首没有观赏性,不够大开大合。
“这样怎么让你爸知道他的钱都花在点上了?我一个人在哈尔滨养你有多累你懂吗?你能不能为我想想?”
杨今没有再坚持。就是这样的,他的表达自我的欲望就是在这样的否定中逐年消失,他想,最终他会失去自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梦幻曲》演奏完毕,选手下台,主持人在介绍他的名字和曲目。
杨今站在暗处,眼神是空的,大脑也是空的,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木偶,只是在执行世界需要他完成的任务。
他走上台,朝台下鞠躬。大抵是《梦幻曲》余音绕梁,他又被短暂地拽到那段意淫里,直起身子时,他竟然往扫了一圈观众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怎么可能,门票已经被还回来了不是吗?
不是吗?那怎么在观众席的最后排,忽然出现了一簇星火。
谁点燃香烟都是这样一瞬暗红的亮点,但是杨今就是能够识别那支烟属于谁。
杨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向上推了一下眼镜——很快,那簇光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消失了,然后再没有亮起来。
这让杨今百分之百确认了那是谁。
他的心脏开始跳动——异常猛烈地跳动,像是提线木偶忽然拥有血液和灵魂,像是死了很久忽然发现其实自己还活着。
坐在琴凳上,杨今摁下第一个音。这是一首已经练了上百个小时的曲子,能够做到信手拈来,但总做不到心领神会,表达浮于表面,没入过心。
此刻的顿悟来得神奇又微妙,手指摁下一个音,琴键上就好像生出一朵花,最后在零下二十度的冬日里开出一片春天。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抬眼时实现带到,杨今看到杨天勤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但这不是他的终点——眼神快速定格在观众席的最后排,他看到一个身影转身走出了场馆。
杨今下台之后就往场外跑,不要命地跑,终于看到正在疾步离开剧院的梁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也!”他叫了一声。
又是融雪天,天地间都是寂静的,只有他清脆的这一声融在雪地里生出枝蔓,牵住梁也前进的步伐。
梁也回头了。
杨今不自主地笑了,他快步朝梁也跑去,全然忘了这是零下二十度的冬天,忘了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演出西装。
梁也的眉头拧得很紧,居然也快步朝他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脱自己的棉服外套。
杨今跑得太急了,也没算准梁也朝他走来时的速率,于是两人走近时,他直接撞进了梁也的怀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服。
好暖,还有梁也身上的烟草味。
“大冷天的你穿这么点儿出来是不是疯了?”梁也训了他一句。
杨今裹着他的外套,被训了竟然也觉得开心,抬眼看他时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雾气蒙在眼镜上。
他看了看梁也的嘴角,对他说:“你的伤好了。”
梁也回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又转身走了,脚步很慌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追上去,对他说:“我要搬家了,以后不住第二机械厂大院儿了,新家在友谊小区三栋一单元五零一。”
这是哈尔滨市第一批交房的商品房,杨天勤自然一马当先,这是在全市都相当打眼儿的事情,能住进去的家庭都不简单。
杨今不知道这些事儿,只觉得终于搬家了,终于能够稍微远离田金来他们一些,是件喜事儿,想要分享给梁也,也想告诉他,以后又要偷偷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话应该去哪里。
杨今看到梁也脚步明显顿涩,杨今不以为意,继续跟着梁也。
他很想问一问你今天怎么还是来看我了,你没有门票是怎么进来的,又不想开口打破现在的氛围。
他和梁也并肩走在雪地里,天和地都是安静的。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该多好。
又走了一段路,梁也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说:“你走出来这么远做什么?你爸妈不还在里边?”
杨今这才想起来。看到梁也,他什么都忘了。
“哦……”他停下脚步,抬头看梁也,“那,谢谢你来看我。”
梁也已经走出去几步,回头的时候可能是月光映在他眼里,可能是雪地反射了路灯的光坠进他眼里,总之杨今看到那双总是满不在乎的眼里,闪现了一抹慌乱的光亮。
就像刚刚在黑暗的剧院里亮起的星火。
杨今觉得好快乐,他脱下梁也的外套塞到他手里,扭头小跑回剧院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也站在原地,外套搭在他的手上,他一时间没顾上穿。
杨今的背影又雀跃起来,他的脚步又把地上的雪踩得蹦起来。真像只兔子。
但梁也却雀跃不起来。
他本打算默默看一眼就走,也知道在剧院点烟很危险,但不知为何,看到上台时的杨今状态不对时,迅速点了烟又快速熄灭。动作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却被站在台上的杨今捕捉到。
他本打算快步离开,却又在看到杨今没有好好穿衣服时,忍不住抛下自己的初衷。
杨今跟着他走的这一路,他都在担心杨今是否会问他今天怎么来了,还好到最后杨今都没有问。
——可是他此刻又在想,杨今为什么不问。
第15章故乡仿若荆棘丛
杨今连续几天做了美梦。
梦里的世界是有音乐的,音乐就是那首《梦幻曲》,画面是梁也骑自行车载他行驶落雪的胡同里,彼此挨得很近,蒙在他眼镜上的雾气飞舞得很快。
他伸手抓住梁也的衣服,梁也没有抗拒。他把头轻轻靠在梁也背上,梁也还是没有抗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问梁也,你要带我去哪里?梁也回答,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希望这个梦是真的。
学期结束,杨今从大院搬到商品房,也没有理由再去三职高等梁也——当然他也不再打算做这种令人困扰的事了。
期末考试他再次拿了年级第一,杨天勤和柳枝桂没有表现出高兴,还告诉他这一场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又指出他数学试卷中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
多亏了梁也,杨今终于可以不在意了,他听着父母的话,心却在想梁也,想,那天外套上的烟草味包裹他,是不是可以算梁也抱过他。
“还没跟你说,我们过年要去澳门。”杨天勤对他说。
杨今一怔。
1993年,从内地去澳门很不方便,要辗转几次交通不说,以探亲为由申请来往澳门需要至少提前三个月申请。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他的父母就决定了要去澳门过年这件事,但今天才通知他。
在他们眼里,他不仅没有选择的自由,连知情权都没有,只能顺从听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年暑假你升高三,我跟你爸合计,暑假你就别乱跑了,专心搁家学习。”
柳枝桂说,顿了顿,她又补一句:“除非你爸有新想法。”
一般来说,杨天勤都是寒假时回哈尔滨,暑假时安排他们过去。柳枝桂这句解释不是说给他听的,毕竟他没有抗拒的理由。柳枝桂是说给杨天勤听的。
她一直希望杨天勤把他们母子接到澳门去定居。其实,杨天勤也提过很多次,要他到澳门去念大学,但眼看他要高三了,也从未付诸过行动。
至于原因,可能是柳枝桂明里暗里说的——杨天勤在澳门养了别的女人,甚至有了别的孩子。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杨今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样看来,他还是要在哈市参加高考,在内地念大学,那么他就可以和梁也在同个城市待久一点,再久一点。
---
就像鱼缺了水不能活,快一周没看到梁也的杨今开始觉得缺氧,钢琴比赛那晚储蓄的快乐就要耗尽。
偏偏杨天勤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杨今要出门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993年这会儿,中考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会选择就读中专,中专毕业就包分配进国营工厂。但像杨今他们这样的国企二代,毕业后进入父母所在的工厂一般不难。
三中,作为第二机械厂对口的高中,里边就读的大都是国企二代三代们,不愁吃穿、前途无忧,因此学校不会给太大压力,寒假作业也是点到为止。
杨今熬了两个大夜就把寒假作业写完了,对父亲说要去书店买其他练习题。
“去吧。不过你要记得,你始终是要去澳门的。”杨天勤说。
杨今心里想着梁也,想着,去澳门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梁也了吧。
他下意识问:“什么时候呢,爸爸?”
杨天勤蹙起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冷声斥道:“你现在还学会反问我了?”
心猛地一惊,杨今后知后觉自己口不择言。杨天勤是这般不容忤逆的人,他刚才是怎么敢那样提问的?
杨今跟杨天勤道了歉,赶紧出了门。
雪落在远处工厂高高耸起的烟囱,北方工业城市的萧索又多加一分。哈尔滨的风和雪会掩住痛苦。故乡仿若荆棘丛,而他生长其中,落得满身疼痛,他以为这就是故乡的全部意义,直至十七岁这一年,他看到荆棘丛之上也可以是蓝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此刻,他的蓝天——梁也同志,正在把一包食盐递给前来购买的人。
梁也的单眼皮好看是好看,美中不足的是,梁也面对他的顾客时,竟然那双总耷拉着的眼睛居然带着笑意,而面对他时总没有什么好的情绪。
杨今感到不悦,即使他明白这种不悦十分无理、滑稽。他决定也做一回梁也的顾客。
梁也应该是很早就看到了他,他一路走过去时,梁也没有关窗,就那样在窗口前站着看他,直到他来到跟前。
太好了,梁也嘴角的伤已经好了。
“我——”
“知道现在多少度吗?”
梁也出言拦截他的发言,杨今只准备了当顾客的发言,没准备其他,无力招架的他竟在所有中文里选择了一个轻声的“啊”。
他的反应似乎令梁也更加不悦,“快零下三十度,你跑这么远干啥来了?”
杨今只是望着他,思考他有没有生气,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会生气,思考半天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于是只好按照原计划进行:“我要买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谁啊?同学吗?”
小卖店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杨今听得出来,那是梁也的妈妈。
梁也回头朝里看了一眼,应了声:“啊。”
“让人进来暖暖呗。”
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后,杨今看到一位中年女人自己转着轮椅来到窗边。
“哎哟,这小鼻子小脸都给冻完了!同学你吃饭了吗?梁也和我刚包了饺子,快进来吃点儿。”
这走向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原本只是想要假借买东西跟梁也说上一两句话,他甚至打算装陌生人——反正他和梁也本来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事情是怎么变成要进去吃饺子的?
杨今无措,看向梁也。
梁也耷拉着单眼皮,眼神一直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又是那种让杨今看不懂的眼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今垂眸,不再看他了。真是的,怎么能对其他顾客笑,就不能对他笑一下呢?明明最开始拎着酒瓶救他的那个晚上,还很爱笑啊。
要不,走掉好了。
他开口:“不用了阿姨——”
“进来。”梁也说。
好,想要走掉的心情还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灰飞烟灭。
杨今乖乖转身进屋。
第16章我去不了南方
一个非常小的空间,报纸糊墙,北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货品堆放成山,差点儿掩住那方小土炕,以及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里屋。窄,逼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杨今估算自己新搬进去的商品房,应该有这里的三倍还大,更不用说父亲在澳门的府邸。
梁也的妈妈让梁也去煮饺子,然后招呼他过来坐下,问:“我之前咋没见过你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局促地坐在炕上,下意识看了眼梁也。他不知道梁也和母亲说到什么程度了,也不知道他那难以启齿的同性恋身份是否被披露。
刚才外头零下三十度的空气没让他清醒,此刻梁也妈妈一句话倒是让他醒了。他抱着一些恶心的、龌龊的想法在接近梁也,怎么还有脸坐在他家里吃他包的饺子。
杨今想逃跑,梁也却忽然开口。
“是任少伟的朋友,人三中的,成绩好着呢。”
“三中的?好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杨今说了自己的名字,后来的话都凭着本能在回应。
他不懂任少伟是谁,大抵是梁也的兄弟之一吧。杨今明白他和梁也相识的故事拿不到台面上来说,但怎么解释起来,他还是只能做朋友的朋友,就不能直接是朋友吗。
不能啊,确实不能啊。本来就是陌生人而已吧。在期待什么呢。
不一会儿,饺子就上桌了,等梁也妈妈动筷,杨今才张嘴小心咬了一口。猪肉大葱的,很家常的味道,杨今却觉得很好吃。
“哎呀,馅儿整咸了点儿。”他妈妈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事儿,下回别搁那么多盐就成。”梁也回答。
为什么觉得好吃,这便是原因。
杨今羡慕对话里的“下回”,因为从没有人跟他承诺过下回。
上一次,应该是杨天勤去澳门之前跟他说,下回爸爸回来带你去吃中央大街的塔道斯。杨今从小就不爱吃饭,却惦记那顿饭好多年。后来父亲来往哈尔滨和澳门好多次,他也从童年步入青春期,在等了不知道第几个年头之后,他终于明白那顿饭永远都吃不上了。
“好吃吗?是不是没你家过年吃的好吃?”梁也的妈妈问他。
杨今看了眼梁也,思索片刻,他回答:“过年要去澳门,那里不吃饺子。”
“澳门?”他妈妈和梁也对视了一眼,“怎么要去澳门呢?”
“我爸爸在那里工作。”杨今如实回答。
母子俩又对视一眼,没有人再说话了。
安静,甚至能听到炕火燃烧的声音,半口饺子被含在嘴里,杨今不敢咀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后知后觉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即使他只是实话实说。贫穷的人们总是想要变得富有,可是杨今深谙富有和幸福并不挂钩的道理,比如他的妈妈就不会和他吃这样一顿温馨的饺子。
很快,梁也妈妈又找到了别的话题,刚才的微妙就这样被揭过去,似乎从未存在。
杨今实在不是什么擅长与长辈交流的人,此刻他说话也愈发小心翼翼起来,很多时候他真不懂应该怎么接话,却又想着一定要给他妈妈留个好印象,心里干着急。
好在梁也是个活菩萨,在他说不出来的时候会主动帮他圆场——即使只是胡乱圆一通,毕竟他们根本不熟。
他妈问:“你和少伟又是咋认识的啊?”
杨今:“啊……”
梁也随口就来:“他俩小时候在松花江滑冰,打出溜滑撞一块儿了,两人脑门儿各撞出一个大包,不撞不相识,大包好了还老上松花江撞去。”
“哎呀妈呀,那这得老疼了吧?当时没事儿吧?”
“啊……”
“没事儿,能有啥事儿,俩小不点儿冬天裹得圆咕隆咚的。任少伟可能有事,现在就一傻帽儿。人能有事儿么,成绩这么好,三中年级第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年级第一呀,可太争气了孩子!你成绩这样好,咋不去念中专呢?”
这回梁也没再帮他讲话了。梁也看着他,好像也想要知道答案。
“去念中专是为了进厂,我爸……可能不想让我进厂吧。”——我爸想着有一天把我带去澳门。
因为刚才的微妙,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他抬起眼睛打量梁也,害怕自己又说错话,也期待他脸上露出一些想要往下追问的欲望。
但是没有,梁也什么都没有说,连表情都不曾波澜一下。
杨今低下头安静地吃完最后两个饺子,然后开始思考等会儿想要帮忙洗碗,应该怎么说话,做什么动作,才会显得自然一些。为什么杨天勤和柳枝桂从来不教他这些。
“吃好啦?把碗给梁也,让他洗去。”
杨今在脑中排演得太入神,以至于没有观察到梁也妈妈已经吃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梁也已经把他手里的碗拿走,起身走到墙边。
在角落里放着两个桶、一个盆放,梁也从唯一装满了水的桶里舀了一些水到盆里,把脏碗搁里头搓洗,洗好之后把盆里的水倒进一旁的空桶里,然后循环反复又洗一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今没见过这样洗碗的,即使从前住在大院儿里的时候,柳枝桂也是去公用水池那块儿洗的,如今搬到了商品房,家里有明亮的厨房,厨房里就有干净的水池。
总之在此之前,杨今都以为用自来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心里滋味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杨今起身走到梁也身边说:“我帮你洗吧。”
“哎你这孩子,快坐下让他自个儿洗!”他妈妈在后头喊道。
杨今不知道如何回答,梁也瞅他一眼,对他妈说:“妈你甭管了,你歇会儿。”
梁也给杨今让了位置,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前洗去。
杨今也没想到梁也这么不客气,在原地愣了两秒,又看了看梁也,才上前蹲在桶边。
他从来没有洗过碗,并非因为柳枝桂心疼他,而是因为他的手是要弹钢琴的手,如果不用,她会天天让他洗碗洗衣服擦地——并非他恶意揣测,这柳枝桂的原话。
“一边儿去吧。”他没洗几下,梁也就上去挤掉他的位置。
杨今有些发懵,既然嫌弃他洗不好,那刚刚指挥他去洗又是为什么。
还没想明白,他就听到梁也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让杨今心里那些纠结瞬间消失,钢琴比赛那晚的隐秘雀跃终于悄然卷土重来,他来这一趟的目的终于达到。
人是最贪婪的动物,杨今也得了便宜卖乖——即使这份“便宜”里可能他的幻想成份居多,想到了昨晚做的梦,竟然问:“你可以骑自行车送我么?”
他来的时候看到小卖店门口锁了一辆自行车。
梁也瞥他一眼,“大冬天的不怕给你耳朵冻下来。”
拒绝得真爽快。
杨今闷闷答了个“好吧”就没再说话,但又不舍得起身,于是就蹲在梁也身边看他洗碗。
角落这么小,两个男生蹲在一起很挤,杨今有点儿心虚,但看梁也若无其事地洗,他也便硬撑着没动。
梁也洗好了就起身了,完全没管他死活。杨今感到尴尬,梁也起身他就起身显得他很像一只跟屁虫,但一个人蹲在这里又十分奇怪。
纠结的杨今纠结了半天才起身,一起身,就忽然被一个大围巾兜住脖子和耳朵。
反应过来时,梁也已经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屋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没能忍住忽然泛起的笑意,回头说“谢谢阿姨的饺子阿姨再见”,然后赶紧往外跑。
围巾随着他跑步的动作扬在他脸上,这条围巾的布料十分粗糙,让他觉得又痒又痛,但杨今还是伸手又把它往自己脖子上裹紧了一些。
闻到淡淡烟草味,闻到梁也。
梁也一直推着车往前走,杨今就走在他的旁边,很想把手伸进梁也口袋里取暖,却又不敢。
胡同里没别人,天色渐晚,雪纷扬飘着,不大不小很是温柔。好很像昨晚的梦。
车推到胡同口,看到大马路,路面上积雪不那么多了,梁也问:“你搬家了吧?”
“嗯。”——原来你还记得。后半句杨今没说。
梁也跨上自行车,跟他说:“往哪儿走?”
杨今轻轻坐到后座上,回答:“一直往北,直走。”
自行车启动,将近零下三十度的空气扑在脸上,杨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伸手把围巾往上拉,罩住整张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往前探了探身子,问:“你冷吗?”
梁也没听清,“往右?”
杨今张了张口,顿了片刻,说:“没有。”
1993年的雪把哈尔滨笼罩得模糊,或许很多事情不必问清楚。他坐在后座有梁也挡着还觉得这样冷,可想而知梁也坐在前头是什么滋味,而梁也却仍然愿意骑自行车送他回家。
人总是贪婪,杨今生性就爱追逐问题的确切答案,但此刻他决定克制本能,享受快乐。即使这份快乐存在于许多层面的未知之中。
自行车停在友谊小区三栋一单元楼下,杨今跳下车,走到梁也跟前。
他低头,动作缓慢地取下围巾,看了梁也的眼睛一会儿,鼓起勇气踮脚帮他围上。
梁也没有躲,他们离得很近,梁也身上的烟草味比围巾上的还要浓,杨今有些心神不宁了。
但围巾已经挂在梁也脖子上,即使留恋,杨今也只能拉开安全距离。然后他就看到梁也环视了友谊小区一圈儿,又抬起头看小区里总共六层高的楼房。
杨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于是问:“你在看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也摇头,握紧车把,说:“走了。”
眼看梁也就要踩下脚蹬子启步,杨今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问:“等我从澳门回来,再这样找你玩儿,可以吗?”
梁也闻言笑了,“你有管过我可以和不可以吗?”
杨今脸热,手指忽然就都紧紧蜷缩在了一起,“那——”
“好学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梁也打断他,“我去不了南方。”
第17章漫天风雪中的解药
走到五楼的家门口,杨今才发现自己没有买课外辅导书,于是下楼,顶着风雪又走了一里路,象征性地买了几本回来。
好奇怪,同样的风雪,怎么刚刚在梁也身后就是快乐,现在就只剩冷。
他出去得有点久了,开门时也没有想好一个完美的说辞,心脏怦怦跳。好在打开门后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今松了口气。
他站在家门口环顾这个新房子,南北通透,窗明几净,家具全新,还有一台大多数家庭都买不起的电视机。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藏匿在书柜最里侧的素描本,翻开,上边多了好多幅画,画的主人公全都是梁也。
走路的梁也、抽烟的梁也、拎着酒瓶的梁也……今晚,或许还可以加上一幅骑自行车的梁也。
但他认为自己画不下去。
“我去不了南方。”
梁也这句话持续在杨今的脑海里盘旋,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南方,而是,在两个无法相交的圆里行走,是无论如何都碰不上对方的。
杨今明白,这不是梁也的拒绝——毕竟他也从未表白过什么,而是他们本就无法交往,不论以什么关系。
---
一周后,火红的灯笼挂满哈尔滨大街小巷,杨今随着父母踏上了前往澳门的旅程。
他们先坐火车来到北京,从北京乘飞机前往广州,从广州乘火车到珠海,最后从拱北口岸过关。整个行程花费整整花费了三天两夜,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换上薄外套。
杨今把羽绒服放进箱子里的时候,恍然想到梁也似乎没有这种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那会儿每天蹲守梁也,一整个冬天就看到梁也穿过两件外套,一件军大衣,一件黑色棉服。
过关之后柳枝桂马上要去购物,杨今随同,他在商场里看到的羽绒服,最便宜的需要两百葡币。
“你挑几件衣服,明天要去见你二爷爷,穿像样点。”杨天勤对他说。
于是杨今拿起一件黑色羽绒服。他十分不安,因为他拿了超出自己身材的最大号,也因为澳门这个气温根本不需要穿羽绒服。为了掩盖犯罪事实,杨今又随便拿了几件开衫。
杨天勤看了他拿的一堆衣服,什么也没说就付了钱。也是,是一件两百葡币的羽绒服根本无法引起杨天勤的注意。
杨天勤在澳门的府邸是一幢别墅,是二爷爷送给他的。
二爷爷六十年代就来到澳门做生意,如今已经是澳门榜上有名的富豪。
八十年代末,杨天勤在厂里犯了错误——据杨天勤称是被污蔑的,总之最后杨天勤离开了第二机械厂,爷爷带着他到澳门投奔二爷爷。
二爷爷不是慈善家,据说杨天勤刚来的时候只是提供了住处和一笔微薄的启动资金,并未帮衬他什么,后来杨天勤在澳门做粮食生意起家,二爷爷才睁眼瞧他了。
杨今的爷爷在几年前去世,如今这幢别墅里,只住着杨天勤一人。柳枝桂对此十分怀疑,一进屋就开始全屋巡逻,最后还是落得被杨天勤冷嘲热讽的下场。
“这是什么?”柳枝桂尖叫着问。
杨今在厨房里喝水,他闻声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看见柳枝桂手上拿着一件女式文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继续翻。”杨天勤冷笑一声,“翻出十件八件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一个远在天边的工厂女工,吃我的用我的,我有什么好留恋的吗?你应该知道澳门一夫多妻合法吧?”
柳枝桂歇斯底里道:“你又没拿身份,而且马上要回归了!”
杨天勤冷冷说:“九九年回归,还有六年,足够我跟你离六百次婚。”
---
第二天,杨今跟随父母去见二爷爷。
二爷爷家里有很多女人,他最大的老婆脸上的皱纹已经遮不住,最小的老婆没出现,据说就跟柳枝桂一个年纪。
二爷爷已经很老了却还在抽烟,杨今实在不懂跟他说什么,于是只好对他说多注意身体。
“身体?”二爷爷重复了这两个字,随后哈哈大笑,“身体哪有钱重要啊,小朋友?有钱才能买到好医生,没钱,你身体再好有用吗?没有的呀!”
二爷爷身边围着太多人,杨今和他对话的时间也就一分钟。杨天勤还想把二爷爷身边推,说:“杨今弹钢琴很好……”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二爷爷就扭头跟别人说话去了。
杨今赶紧从人群里出来,他很反感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朝里望去,还能看见杨天勤在二爷爷身边殷切地端茶倒水。至于柳枝桂,她没来。杨天勤说女人没资格来。
“好久不见啊小帅哥,之前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一个操着蹩脚普通话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杨今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去年暑假那个给他同性录像带的富商儿子。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富商儿子笑着说:“我不会看错的啦,我就想着你们那里很难搞到这些东西,好东西一起分享而已啦,那么排斥我干嘛啦?”
杨今疏离地回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富商儿子忽然笑了,挨着他小声说:“哎,你知道很多猛男都喜欢你这一款吗?白白净净,冷冷清清,啧,我真羡慕你啊,用钱都买不到啊。”
吃过晚饭杨今就和杨天勤回了自己的别墅。别墅是很大,但杨今还是在入睡时分听到了不堪入耳的声音。
其实杨今很想问问柳枝桂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能够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坚持这么久。他也想问问二爷爷的老婆们,为什么能够忍受自己的爱人也在爱着别人。他还想问问那位富商儿子,“用钱买不到很多猛男”是什么意思,跟钱有什么关系。
——真的,就为了那些钱吗?真的,没有人想要一些纯粹的爱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回想起在梁也家吃的那顿饺子,最朴实也最幸福的味道。既然富贵无法与幸福和爱划等号,那为什么人们都在不遗余力地追求它。
梁也,梁也。
澳门和哈尔滨距离三千四百余公里,杨今能想到的金钱的唯一用处,就是砸钱请某个航司开通澳门到哈尔滨的直达飞机,让他立刻回到梁也身边,不论是吃一碗饺子,还是再坐一次梁也的自行车后座都好。
杨今蜷缩在床上,抱紧他偷偷带着的一条毛巾。
梁也骑自行车送他回家的那天晚上,他用这条毛巾反复擦拭自己的脖子,妄图留下一些梁也围巾上的他的味道。
其实留不住的。但毛巾的柔软依旧给杨今带来了安心,在这纸醉金迷的陌生地界,东北漫天风雪里的那个人莫名其妙成为他的解药。
而那件冒险买下的黑色羽绒服安静躺在行李箱里,杨今想要把这件购买于南方的羽绒服送到他手上。
梁也说他去不了南方,杨今想,正好,他自己也并不是很喜欢来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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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哈尔滨之后不久就开学了。开学第一天,杨今来到班上,又在座位上看到熟悉的黄色液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见怪不怪,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钱给田金来,然后沉默地回座位清理干净。
田金来拿着钱,插兜在他旁边说:“别以为你搬走了我就找不到你。搬到哪儿,你都是恶心的兔子。”
他话音刚落,姚文静就从后门进来了,田金来闭了嘴,把钱放口袋里,找姚文静去了。
清理干净之后,杨今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姚文静蹙着眉对田金来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杨今不在意,坐下来准备上课。
他的脚下放着一个黑色纸袋,里面是那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
放学,杨今起身独自离开,走到校门口却被人叫住。
是姚文静追上他,问:“田金来是不是一直在找你要钱?”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又奇怪,杨今不想节外生枝,回答:“没有。”
“他……”姚文静顿了顿,面色看起来为难又着急,“我知道他之前一直欺负你,可能挺过分的,但我已经说过他了,要是以后他再欺负你,你来跟我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今想起上个学期她来问自己要门票的羞赧,也想起她在钢琴复赛看到田金来时的惊喜。姚文静成绩不错,应该能考上工大,田金来估计考不上大学,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喜欢上了混账?
“你为什么要喜欢他?”杨今没忍住问。
或许是他的语气平静得和平时没有区别,姚文静在原地愣了两三秒才倏地紧张起来,“我……我没……”
不想让女孩子为难,也不想掺和太多与田金来有关的事,杨今低头说了个“没什么”,便快步走了。
提着从澳门带回来的黑色羽绒服,他要去找梁也。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角色观点和行为均不代表作者,特别是反面角色的不好言论,谢谢。
第18章却又怕他会痛
梁也的寒假过得和以往所有的寒假都一样,每天进货、上货、卖货,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大抵是他总望着窗口,以为会有人来。
怎么会没有人来呢?每天都有很多顾客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谁。
之前那顿饺子大抵在杨今看来只是家常,于他而言却是珍馐。饺子里有肉,他和母亲只舍得在小年至元宵这段时间买肉吃。他明明懂的,明明也和杨今说过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为什么还在想。
寒假结束,开学第一天,班上的人就在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
梁也对八卦没兴趣,任少伟一放下包就跑去打听,不一会儿,梁也就听到他大喊了一声“我操好恶心”。
梁也循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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