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知道她想起来了。
他不需要用语逼迫,只需要静静等待。
他了解林青雨,这种人,将承诺与荣耀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这是她的弱点。
林青雨的胸口剧烈起伏,握剑的手,青筋毕露。
她内心的骄傲与坚守,正在与那个轻率许下的承诺,进行着天人交战。
就在江澈以为她即将屈服,准备开口说出那句“我答应”的时候。
林青雨脸上的挣扎与痛苦,忽然消失了。
然后,她抬起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恨意,只有一种释然的快意。
“江澈,你的算盘打得真好。”
“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
江澈眉头微皱,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林青雨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我林青雨,生是建文臣,死是建文鬼,想让我为你卖命?下辈子吧。”
“赌约,我认。”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江澈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
她仰起脸,直视着江澈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我用这个承诺来换,换你,亲手杀了我。”
江澈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设想过她所有的反应。
抵死不从,破口大骂,甚至假意答应再图后事。
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用他赢得的“战利品”,来命令他毁掉这个“战利品”。
林青雨看着他脸上难得一见的错愕,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江司主下不了手?”
她故意挑衅,“还是说,你怕了?怕杀了这应天城里唯一一个能让你吃瘪的女人?”
“你就不怕我把你关进诏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会。”
林青雨笃定地摇头,“那不是你的风格。”
江澈沉默了,他确实不会。
他要的是能为他所用的林青雨,而不是一具被酷刑摧残过的躯壳。
看着江澈无以对的模样,林青雨只觉得心中郁结数月的闷气。
在这一刻,尽数吐出,畅快淋漓。
她输了天下,输了阵营,输了未来。
可就在刚刚,就在这方寸之地,她用自己的命作为赌注,扳回了一城。
她看着眼前这个算无遗策,将整个应天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奈”这种情绪。
“哈哈哈……”
“江澈啊江澈,你赢了天下,却还是输给了我一次。”
江澈看着她,紧绷的脸部线条,慢慢柔和下来。
他也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是,你赢了。”
他坦然承认。
这个女人,确实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不再纠缠于此。
对他而,一个林青雨,还不值得他停下脚步。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看好她。”
江澈对守在门口的亲信下令。
他转过身,不再看林青雨一眼。
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
门外,战马早已等候多时。
江澈利落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驾!”
他没有丝毫停留,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朱棣还在乾清宫等着他的捷报,那些被捕的建文旧臣,生死只在燕王一念之间。
乾清宫的铜炉里,上好的龙涎香正无声燃烧,烟气袅袅,却压不住殿内隐隐浮动的血腥气。
应天城破了,但杀戮的余音还在梁柱间回荡。
江澈一身玄色飞鱼服,踏入殿门。
他走得不快,步伐却沉稳如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旧王朝的尸骸上。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他冷峻的身影,一路延伸至那九阶之上的龙椅。
龙椅上坐着的男人,正是这天下新的主人,燕王朱棣。
他未穿龙袍,仅着一身常服,但那份威压,比龙袍本身更让人喘不过气。
他似乎有些疲惫,眼下带着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
“臣,江澈,叩见殿下。”
江澈单膝跪地,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
“起来吧。”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江澈递上的那卷名册。
太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接过,呈到御前。
朱棣展开名册,手指缓缓划过上面一个个朱砂勾勒的名字。
方孝孺、齐泰……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建文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生死只在他一念。
“朝中吵得厉害。”
朱棣将名册合上,随手丢在御案,“有人说,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有人说,留,彰显仁德,收拢人心。”
他看向江澈,眼神深邃。
“你的看法呢?”
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问询。
新朝初立,根基未稳。
杀伐过重恐致天下汹汹;宽仁过度又怕旧党复燃。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江澈垂着眼,仿佛在思索。
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中。
他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将所有人的命运,一一称量,定了价码。
“殿下,杀与留,并非只能择一。”
江澈抬起头,迎上朱棣的目光。
“臣以为,当分而治之。”
朱棣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首恶者,必诛。”
江澈的声音冷得像冰,“以方孝孺为首的一批人,是建文朝的精神支柱,他们不死,天下读书人的脊梁就断不了,那些心怀故国的人,就永远存着念想。”
“所以,不但要杀,还要明正典刑,昭告天下,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与殿下为敌的下场。”
他顿了顿,语气更寒。
“要诛的,不只是他们的命,更是建文朝在天下人心里的那点‘正统’。”
朱棣的指节,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一下,又一下。
殿内死寂,只有这叩击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江澈继续道:“其次,可用者,当用。”
“名册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才华有,忠心却未必,他们忠的不是朱允炆,而是头顶的乌纱,是家族的富贵。”
“对这些人,诏狱的酷刑是最好的敲门砖。”
“让他们怕,让他们疼,让他们明白求死都是奢望。”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等他们崩溃之后,再许以高官厚禄。一个巴掌,一颗甜枣,恩威并施,不怕他们不为殿下卖命。”
“这些人一旦投诚,便是插入旧臣内部的一把尖刀,能替我们挖出更多潜藏的钉子,其用处,远胜于一群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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