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带来暖意,那缕穿透暗红天幕的光是冷的,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苍白地映照着昭台宫彻底坍塌后升腾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浓烟。废墟之下,埋葬的不仅是癫狂的皇帝和扭曲的野心,还有无数未能安息的魂灵。
谢无咎半跪在废墟边缘的焦土上,玄色王袍早已被血和尘染得看不出原色,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他却浑然未觉。他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圈着怀中的两人——苏瓷和阿还。
苏瓷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眉心的“源晶”印记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熄灭。她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像握不住的流沙。阿还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绿眸紧闭,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若非胸口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冰冷的玉雕无异。
还活着的几名亲卫相互搀扶着,身上无不带伤,眼神疲惫却警惕地环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以及更远处未知的、可能潜伏着敌人的旷野。劫后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几乎将人压垮的后怕与茫然。
谢无咎低下头,下颌抵在苏瓷冰凉的额角,那双曾映照过尸山血海、也曾翻涌过幽冥龙息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疯狂与偏执。他重生归来,发誓要扭转一切,护她周全,可如今,她又一次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瓷瓷……”他低哑地唤她,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野兽受伤后的呜咽感,“你休想……再离开我一次。”前世她在他怀中冰冷僵硬的触感,与此刻怀中微弱的生机重叠,几乎要将他逼疯。他体内的幽冥龙息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
他小心翼翼地,用染血的手指拂开苏瓷颊边沾着的灰烬,动作轻柔得与他眼中翻腾的毁灭欲形成骇人的对比。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向一名伤势稍轻的亲卫,声音冷得掉冰渣:“去找!把附近所有能喘气的大夫,不,所有懂医理的,哪怕是巫医,都给本王‘请’来!”“请”字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那亲卫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踉跄着却迅捷地消失在晨雾中。
就在这时,苏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谢无咎呼吸一窒,立刻收紧手臂,死死盯住她。
苏瓷并未真正醒来。她的意识沉沦在一片光怪陆离的碎片之中。
她看到了前世的昭台宫大火,灼热的火焰舔舐着她的皮肤,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绝望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她看到了阿还出生时那纯净的绿眸,看到了他伸出小手,咿呀学语唤她“娘亲”……然后画面陡转,是血池翻涌,阿还被暗红能量丝线缠绕,痛苦的小脸,萧逐那癫狂扭曲的笑容,以及……最后时刻,血池底部那团燃烧的白色光华,和那个与她面容相似的、古老的女性虚影。
“以吾之血魂,承曦之遗志……”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微若蚊蚋。
谢无咎立刻俯身去听。
“……错了……我们都错了……”苏瓷的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额角渗出冷汗,“钥匙……不只是开启……也是……封印……”
破碎的词语,却让谢无咎眼中血光一闪。他想起苏瓷最后对萧逐的嘶喊,关于“祭品”的断言。难道,“钥匙”的作用,并非如他们之前所想,仅仅是引导或者激活龙脉异变?它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封印”?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脆的“咔嗒”声,从苏瓷怀中响起。
那枚耗尽力量、光华内敛的青鸾玉佩,表面竟然自行脱落下一小块薄如蝉翼的玉片,露出里面极其细微、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那纹路,与苏瓷眉心印记的形状,以及谢无咎曾在某些古老龙脉节点见过的封印符文,有着惊人的相似!
几乎在玉片脱落的同时,苏瓷眉心的印记猛地灼痛了一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气息,如同濒死河流中注入的最后一股泉眼,艰难地流入她几近枯竭的经脉,勉强吊住了她最后一缕生机。
而与此同时,被谢无咎另一只手抱着的阿还,那冰冷的小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他眉心的朱砂痣,闪过一丝微弱到极点的金芒,转瞬即逝,却恰好与青鸾玉佩内部的纹路、苏瓷的印记,形成了一种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三角共鸣!
这微妙的共鸣一闪而逝,却让谢无咎捕捉到了。他瞳孔骤缩,目光在苏瓷的印记、阿还的朱砂痣、以及青鸾玉佩内部那神秘的纹路上来回扫视。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他这颗充斥着疯狂与算计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苏瓷是“钥匙”,阿还身负特殊龙气,青鸾玉佩是信物或者说“引导器”……这三者,或许本就是某个古老封印体系的一部分!而“寂灭之影”污染龙脉的真正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降临,而是要彻底破坏这个封印体系!
所以萧逐,这个身负萧氏龙气、又被“寂灭之影”标记的皇帝,确实是关键的血食和祭品,用以污染和瓦解封印的核心!
他们之前所有的争斗、牺牲,都只是在封印体系即将崩溃的表象上挣扎!
想通此节,谢无咎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升起。如果封印才是关键,那么如今封印松动,“寂灭之影”虽未完全降临,但其渗透此世的程度,恐怕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而苏瓷和阿还,作为封印体系的重要一环,他们的处境,将比想象中更加危险!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依旧微弱,却因那丝清凉气息注入而暂时稳定下来的苏瓷,又看了看手指不再动弹、仿佛刚才只是幻觉的阿还,眼中翻涌的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恐怖、更加不计后果的决断。
他扯下自己一片尚且干净的里衣下摆,动作粗暴却精准地缠紧自己肩头不断流血的伤口,仿佛那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擦伤。然后,他打横抱起苏瓷,又将阿更紧地护在臂弯里,站起身。
“王爷,您的伤……”一名亲卫担忧道。
“死不了。”谢无咎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扫视着幸存的下属,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今日之事,封锁消息。对外,只言陛下为逆贼所害,崩于乱军之中。太后……若她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京城方向,那里有摇摇欲坠的朝堂,有各怀鬼胎的宗室,有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
“回府。”他吐出两个字,带着一身血污、重伤,和怀中两个比他的命更重要的“筹码”,踏着废墟的灰烬,走向那注定不会平静的、风暴的中心。
他不再是前世那个被命运玩弄、痛失所爱的谢无咎。
他是从地狱爬回来、执掌幽冥的疯王。
既然这乾坤腐朽,封印将崩,那他就用他的方式,为她,为阿还,杀出一条血路,重塑一个他们能活下去的——哪怕是与“神”为敌的——新秩序!
远处的天际,那抹晨曦之光终究未能驱散全部阴霾,更多的乌云正在汇聚,酝酿着下一场更加猛烈的风暴。
镇北王府,铁桶一般的地界,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无声地吞没了它的主人和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厚重的玄铁大门在谢无咎踏入后轰然闭合,将所有窥探的视线与风雨隔绝在外,也仿佛将人间与幽冥彻底划清界限。
王府深处,谢无咎的寝殿“幽冥殿”内,没有点燃寻常的烛火,只在四角镶嵌着幽绿的萤石,映得殿内光影幢幢,寒气森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苦涩的药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来自九幽深处的阴冷龙息。
苏瓷被安置在谢无咎那张铺着玄色冰绡的宽大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眉心那点黯淡的印记,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阿还躺在她身侧,小小的身体被裹在柔软的墨狐裘里,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谢无咎肩头的伤口已被府中心腹医者——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眼神如古井般沉寂的老者处理过,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用特制的玄色绷带层层裹紧。他拒绝了休息,甚至拒绝了更换染血的衣袍,就那么穿着一身凝固着血与尘的破碎王袍,坐在床沿,目光如同最执拗的守墓人,寸寸梭巡着苏瓷和阿还。
他的眼神,是两种极致情绪的诡异融合。一种是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扭曲的温柔,流连在苏瓷脆弱的颈脉和微蹙的眉间;另一种,则是潜藏在眼底深处的、翻涌不息的暴戾与毁灭欲,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将周遭一切,连同他自己,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爷,苏姑娘元气大伤,神魂受创,非寻常药石能及。小公子……更是被至邪之力侵蚀本源,生机几近湮灭。”老医者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朽……无能为力。”
谢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细微、却让周围温度骤降的幽冥龙息。那龙息如同有生命的黑色游丝,试探着,靠近苏瓷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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