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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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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王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曾安眠。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袋沉甸甸的、如今感觉更像是一块烙铁的银币,藏在粪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用干草仔细掩盖好。

他的心怦怦直跳,既盼着快点见到楚玉归还这烫手的山芋,又隐隐感到不安。

拉着粪车,他像往常一样走向李府后门。

然而,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后门附近聚集着几个丫鬟和小厮,正窃窃私语,神色间带着紧张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王远放缓脚步,竖起耳朵,他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真是没想到,楚玉姐平日里看着挺老实本分的……”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偷的不是小数目,是姑爷聘礼里的金叶子!”

“刘管家带人搜了她住处,没搜到赃物,但她嫌疑最大……”

“可不是,昨晚就被拉去受了家法,鞭子抽得那叫一个狠……可她嘴硬得很,死活不认……”

“没找到赃款,刘管家也不好真把她打死,现在把人关在后院柴房里呢,说是再不招,就要发卖到苦窑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王远的心口上!

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手脚冰凉,推着粪车的手猛地一抖,车轮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噪音,引得那几个下人纷纷侧目。

王远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车辕,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楚玉……被打……关起来了……因为偷钱?!

他藏在粪车夹层里的那袋银币,此刻仿佛燃烧起来,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原来她给自己的,真的是偷来的钱!是赃款!而且还是从那位薛姑爷的聘礼里偷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楚玉被打得半死都不肯招供,死死护着的赃款,只怕就在他的粪车里!如果现在被人发现……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恐怕不仅仅是赶出李府那么简单,报官、牢狱之灾、甚至可能被活活打死!

同时,一股复杂的情绪也涌上心头。

楚玉宁愿自己受刑,也没有把他供出来?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还是……她有意保护这个仅仅见过两次面的掏粪少年?

王远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

他原本的计划——找到楚玉,义正词严地归还银币并撇清关系——瞬间被现实击得粉碎。

现在他根本见不到楚玉,而这袋银币也成了真正的催命符。

他该怎么办?立刻转身离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楚玉还在柴房里受苦,甚至可能被发卖到生不如死的地方。

这袋找不到的赃款,就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刃。

王远僵在原地,脸色煞白,推着粪车进退维谷。

李府那高大的后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张噬人的巨口。

而藏在他车里的那袋银币,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王远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和同情。

他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他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沉默地将粪车推到指定的角落,开始他一日的工作——清理李府后院的茅厕。

但今日的活计,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每一刻,他都觉得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每一声脚步,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下人们的议论,以及楚玉可能遭受的折磨。

“鞭子抽得那叫一个狠……”

“关在柴房……再不招就要发卖到苦窑去了……”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刺着他的良心。

楚玉给了他这笔钱,无论初衷为何,现在却因它而身陷囹圄,遭受酷刑。

而他,却安全地站在这里……

尽管理智告诉他明哲保身,但一种混合着愧疚、同情和一丝冒险冲动的情绪,最终战胜了恐惧。

做完活,领了工钱,王远没有立刻离开。

他绕到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用今日刚得的工钱,买了一些治疗鞭伤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

他的心依旧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刃上行走。

揣着药,他避开人多的路径,凭着往日对李府格局的模糊印象,小心翼翼地绕到府邸侧后方。

那里确实有几间堆放杂物的矮房,平时少有人至。

天色渐渐暗淡,提供了些许掩护。

王远屏住呼吸,找到一扇看起来最破旧、门缝最宽的柴房门。

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对着门缝急切地轻唤:

“玉姐?玉姐?你在里面吗?”

里面先是死寂一片,片刻后,才传来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喘息的声音:

“……谁?”

是楚玉的声音!但变得如此嘶哑虚弱。

“是我……王远。”

他心脏揪紧。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没料到他会来。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惊疑和急切:

“你……你怎么来了?!快走!被人发现你就完了!快走啊!”

她自己都到了这般境地,第一反应竟是赶他走。

王远不但没走,反而更坚定了。

他找到门缝稍大处,努力向内看去。

借着傍晚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楚玉蜷缩在冰冷的柴草堆上,原本整洁的青布衣裳已被撕裂。

其背部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痂和翻开的皮肉交织在一起,几乎找不到一块好地方。

她的头发散乱,脸色更是变得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

“玉姐!”

王远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所有的恐惧都被这惨状冲散,只剩下极致的同情和愤怒。

“他们……他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

他慌忙地将买来的金疮药和纱布,从门缝底下使劲塞了进去:

“药……我买了药……你快用上!”

楚玉艰难地侧过头,看着从门缝塞进来的药包,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

“你……你这傻小子……你不该来的……这太危险了……那钱……那钱你……”

“钱在我这里,藏得好好的,没人发现!”

王远急忙打断她,生怕她说出更多。

“玉姐,你别承认!千万别承认!熬过去再说!”

楚玉看着他焦急万分的脸,听着他纯粹而带着傻气的关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和血痕。

她在这深府大院中见惯了人情冷暖、勾心斗角,却没想到在这最绝望的时刻。

来看她、给她送药的,竟是这个只有两面之缘、身份卑微的掏粪少年。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吱呀——”

远处忽然传来开门声和隐约的脚步声。

王远浑身一僵,脸色骤变。

“快走!”

楚玉也听到了,用尽力气急促地低吼。

“快!从后面矮墙跳出去!别管我!快走!”

王远不敢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咬牙道:

“玉姐你保重!”

说完,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猫着腰,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而柴房内,楚玉忍着剧痛,艰难地将那包小小的金疮药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而王远这里一路心惊肉跳,拉着空粪车几乎是狂奔回了小山村。

他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柴房里楚玉血肉模糊的背脊,和那双含泪告诫他快走的眼睛,胸口堵得发慌。

直到看见自家那熟悉的、破旧的篱笆墙,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剧烈奔跑后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咚咚狂擂。

他刚把粪车在院角停稳,正准备平复一下呼吸,就听见屋里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并非母亲的咳嗽。

而是一个男人粗嘎猥琐的调笑声,夹杂着母亲微弱却惊恐的挣扎呜咽声!

王远的血“轰”的一下全冲上了头顶!

是陈老狗!村里那个游手好闲、欺软怕硬的癞皮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趁王远不在家摸过来意图不轨了!

只是以往王远回来得及时,他都未能得逞,只是口头上占些便宜。

但今天这声音……分明不对劲!

所有的担忧、恐惧、憋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滔天的怒火!

王远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几乎想都没想,顺手抄起粪车上那只沾着污秽、结着硬垢的长柄粪瓢,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冲了进去!

昏暗的屋内,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那猥琐干瘦的陈老狗,正将他病重虚弱、毫无反抗之力的母亲死死压在炕上,一只手捂着母亲的嘴,另一只手正在撕扯她本就破旧的衣衫!

母亲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畜生!我干你祖宗!!”

王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所有的理智都被烧尽!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抡圆了手中沉甸甸、散发着恶臭的粪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陈老狗那颗令人作呕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与硬木撞击的可怕声音!

“嗷——!!!”

陈老狗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捂着头猛地从床上翻滚下来,鲜血瞬间从他指缝里涌出,糊了满脸。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谁他妈敢打老子?!活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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