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像一道惨白的伤疤,割开浓稠的黑暗。
后面那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几乎看不到眼白,只剩下纯粹的、被熬干了的恐惧,直勾勾地嵌在深陷的眼窝里。
视线没有焦点,只是本能地对着光的方向,对着我。
是李菲。绝对是她。尽管那双眼睛已经几乎看不出活气,但那残存的一丝轮廓和之前照片上那个文静的学习委员还能勉强重叠。
她还活着。像一截被扔在黑暗里慢慢腐朽的木头,但确实还活着。
“……走……”一个气若游丝、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快……走……”
她还在让我走。
我喉咙像是被冰冷的水泥堵住,发不出声音。左手抵着门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将缝隙推得更大。门轴发出濒死的呻吟,灰白色的裂纹在压力下细微地蔓延。
更多的景象挤入视野。
门后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堂屋,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厚厚的、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陈腐霉味和“空洞”感,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李菲就蜷缩在门后不远处的墙角,身上还穿着那身单薄的、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睡衣,赤着脚,脚上沾满了黑泥和不明污渍。她瘦得脱了形,像个披着人皮的骷髅,瑟瑟发抖,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干涸的血痂。
她周围的地面上,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刻痕!
不是那个完整的、扭曲的符文。
而是和那块树皮上一模一样的、无数凌乱、疯狂、细小的抽象“眼睛”和歪斜的“門”字!
像是某种永无止境的、绝望的涂鸦,布满了每一寸可见的表面!
这个地方……是那个“女孩”的“画室”?还是她关押“玩具”的牢笼?
冰冷的恶寒顺着尾椎骨爬满全身。
“走……啊……”李菲又发出了一声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仿佛推开这扇门放我进来,是一件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不能留在这里!
我咬着牙,半个身子挤进门缝,朝着她伸出手。“……起来……跟我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铁锈。
她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布满刻痕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睛里爆发出更深的惊恐,疯狂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她在怕我?还是怕门外的东西?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极轻的、带着某种不耐催促的猫叫,从我脚边响起。
那只黑猫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就蹲在我脚边,仰着脑袋,碧绿的猫眼看看我,又看看缩在墙角的李菲,尾巴尖轻轻甩动了一下。
它的出现,让李菲的恐惧似乎达到了,她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墙壁里。
但黑猫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反而伸出雪白的爪子,再次挠了挠我的裤脚,然后转身,轻盈地朝着堂屋更深处、那通往里屋的、更加黑暗的门洞走去。
它在带路?离开这里的路在屋后?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再试图说服李菲,猛地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和无声的尖叫,一把抓住她冰冷枯瘦、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寒,像握着一块在冰窖里埋了多年的石头!
“走!”我低吼一声,几乎是拖死狗一样,将她从墙角硬生生拖了起来!
她的体重轻得吓人,几乎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只是像一片枯叶般在我手里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拖着她,我踉跄着跟上那只黑猫,冲进了堂屋更深处的门洞。
里面是一条更加狭窄、完全漆黑的走廊。空气更加污浊,灰尘味浓得呛人,那股“空洞”感在这里反而减弱了一些,但另一种难以喻的、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网,粘附在皮肤上。
黑猫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里几乎看不见,只有它四只雪白的爪子移动时,偶尔带起一点微弱的反光,像四盏飘忽的引路灯。
我拖着李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狂奔。脚下不时踩到破碎的砖块或软绵绵的不知何物的垃圾,好几次差点摔倒。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灰尘和血腥味,胸口那刚刚被灰婉柔力量强行“梳理”过的地方痛得几乎麻木。
李菲几乎完全是被我拖着走,她的脚无力地刮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身后的堂屋里,那扇被我推开、布满裂纹的房门,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人毛骨悚然的——
吱呀……
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推开了?
我头皮瞬间炸开!不敢回头!拼命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跟着前方那四点飘忽的白色微光,发足狂奔!
黑猫的速度陡然加快,拐过一个弯道!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不是灯光,而是……自然的、灰蒙蒙的天光!
是出口?!
希望像一针劣质的肾上腺素,猛地注入我几乎枯竭的身体!
我拖着李菲,朝着那点光亮拼命冲去!
越来越近!能看到那是一个低矮的、破败的、被杂物半堵着的后门洞口!天光就是从杂物缝隙里透进来的!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后门洞口的刹那!
“喵——!”
前方的黑猫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了回来,狠狠撞在我的小腿上!
我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只见黑猫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它身上那乌黑光亮的毛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失去光泽!尤其是它那四只雪白的爪子,正在迅速变得黯淡、虚化……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擦除”!
而在后门洞口那灰蒙蒙的光亮处……
空气像是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
一个纤细的、穿着清远大学女生睡衣的、身影缓缓地、由虚化实,显现了出来。
她背对着天光,面容模糊不清,仿佛依旧隔着一层流动的水雾。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微微偏着头。
“视线”越过痛苦抽搐的黑猫,越过惊骇欲绝的我,最终……落在了我手中拖着的、如同惊弓之鸟的李菲身上。
然后。
那个熟悉的、带着一丝茫然和探究的、少女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在这个死寂、肮脏、绝望的走廊里,清晰得令人心脏停跳。
“……你要……”“……带我的东西……”“……去哪里?”
声音轻轻落下,带着孩童发现玩具被拿走的困惑,却在这死寂污浊的走廊里炸开冰雷。每一个音节都像无形的冰锥,扎进鼓膜,冻僵血液。
她来了。
就堵在唯一的出口前,背对着那片灰蒙的天光,水雾笼罩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道“视线”沉甸甸地压过来,先掠过地上抽搐哀鸣、爪子正在诡异“消失”的黑猫,然后是我,最终,钉死在我手中那截枯槁冰冷的手腕上。
我的东西。
李菲在她眼里,只-->>是一个……“东西”。
巨大的恐怖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身体比意识更先反应,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双脚却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拖着李菲的手腕冰冷粘湿,不知是我的汗,还是她的。
“嗬……嗬……”李菲的抽气声变成了濒死的、极其细微的呜咽,她整个人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挂在我的手臂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气,只有那双瞪大到极限的、空洞的眼睛,还残留着被终极恐惧碾过的痕迹。
跑?往哪跑?身后是那间刻满疯狂符文的囚室,前方是她。
谈判?祈求?跟一个认为人类是“东西”的存在?
绝望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地上那只黑猫的哀鸣陡然拔高,变得极其尖利刺耳!它剩下的三只半虚化的爪子猛地在地上疯狂抓挠,留下道道浅白色的划痕,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剥夺它存在的力量做最后抗争!
它的痛苦挣扎,像一根投入绝对零度冰湖里的火柴,微弱,却瞬间吸引了那个“女孩”的“视线”。
她微微偏转了一下头,“看”向地上那团剧烈抽搐的、正在“消失”的小生命。
那水雾后面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更加浓厚的……好奇?
仿佛看到了一个更有趣的、会动的新“玩具”。
她朝着黑猫,微微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那四点飘忽的白色微光——黑猫仅存的爪子——如同风中的残烛,猛地闪烁了一下,加速变得透明虚化!
“喵——!!!”
黑猫发出了最后一声撕裂般的、饱含极致痛苦的尖嚎!
伴随着这声尖嚎,我体内那早已枯竭混乱、只剩一片灼痛和麻木的“基点”,像是被这濒死的、属于非人存在的极致痛苦和某种不甘的执念狠狠刺中!
嗡!!!
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尖锐、混乱、带着绝望和疯狂意味的悸动,猛地从“基点”最深处炸开!
这不是力量,不是能量,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失控的……共鸣?!对那股“消失”力量的恐惧共鸣?对那股“空洞”本质的排斥共鸣?
剧痛!远超身体承受极限的剧痛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爆开!眼前瞬间一片血红!
“呃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吼,抓着李菲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她冰冷的皮肉里!
而就在这剧痛和失控共鸣爆发的刹那——
我灵台深处,那扇自从灰婉柔力量退去后便彻底沉寂、紧闭的门扉,猛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仿佛门后有什么更加暴烈、更加不耐烦的存在,被我这濒死的挣扎、被黑猫那凄厉的消亡、被门外那“空洞”存在的步步紧逼……彻底激怒了!
吵死了!!!!
一个截然不同的、暴躁至极、带着焚尽一切灼热感的意念,如同火山喷发,猛地撞破门扉,悍然降临!
不是灰仙的冰冷洞察!
是黄玲儿!那位性子最烈、手段最霸道的黄仙!
她的意念充满了被强行惊扰清梦的暴怒和毫不掩饰的杀戮欲望!
哪儿来的死老鼠味儿?!还敢碰老娘罩着的人?!撕了你!!!
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没有任何试探!
在这股狂暴意念降临的瞬间,我那只因为剧痛而死死掐着李菲手腕的左手,完全不受控制地猛地自行抬起!
五指扭曲成一个非人的、充满野性的爪印!
一股灼热、爆烈、带着硫磺和山林焚烧气息的赤红色光芒,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从我左手臂的经脉中咆哮涌出!
所过之处,我本就重伤的经脉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的呻吟!皮肤表面瞬间变得赤红滚烫,甚至冒起了丝丝白烟!
痛!烧熔灵魂般的痛!
但这股力量完全无视我的承受极限,蛮横地、疯狂地汇聚于我的左手指尖!
下一刻!
我的左手带着这股完全不属于我的、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前方那缓缓靠近黑猫的“女孩”,朝着那片唯一的出口,狠狠一爪挥出!
嗤——!!!
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
一道半月形的、凝练无比的赤红色爪风,脱离我的指尖,如同咆哮的烈焰猛兽,瞬间胀大,带着焚尽八荒的暴烈气息,悍然扑向目标!
爪风所过之处,地面上沉积的灰尘被瞬间汽化!两侧斑驳的墙壁被灼烧出深深的焦痕!连那浓稠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都被这股极致爆烈的力量强行排开、灼烧!
这一击,远超我之前任何一次出手!甚至远超我自身“基点”全盛时期的力量!
这是真正的、属于“仙家”的、含怒一击!
那个一直保持着好奇和茫然的“女孩”,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完全克制她“空洞”属性的爆烈力量面前,似乎第一次出现了……反应?
她水雾笼罩的面容微微动了一下,那模糊的轮廓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意外?
她没有硬接。
在那赤红色爪风即将临体的瞬间,她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巨石,猛地一阵扭曲、模糊——
唰!
她的身影凭空向后滑退了半步,恰好处在后门洞口那灰蒙蒙的光亮边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爪风最锋锐的正面冲击!
但爪风带起的灼热乱流和那股焚尽一切的意志,依旧扫过了她所在的位置!
她身上那件普通的女生睡衣下摆,无声无息地焦黑、卷曲、化为了飞灰!
她周围那浓烈的“空洞”感,如同被烫到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荡漾起来!
甚至……她脸上那层始终笼罩的、流动的水雾,也似乎被这股灼热的力量蒸发得稀薄了那么一瞬!
我看到了!
水雾后面……那隐约的轮廓……
不是狰狞,不是恐怖。
而是……
一片空白?
不,不是绝对的空无。在那稀薄水雾后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微光?以及微光周围,无数更加细微、不断生灭的……扭曲符文?
仅仅一瞬。
水雾再次凝聚,将一切掩盖。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惊险的闪避从未发生。
但走廊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变了。
之前的茫然和好奇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专注?
她的“视线”,第一次,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从地上即将消失的黑猫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落在了我那只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皮肤赤红滚烫、残留着黄仙暴烈力量的左手上。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只有地上黑猫越来越微弱的抽搐声,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然后。
她微微抬起了那只白皙纤细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手。
指向了我。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却带着某种宣判意味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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