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夫人的上房出来,贾宝玉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眼前朱栏画栋、繁花似锦的园子,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母亲那些话,如同浸了冰水的鞭子,一下下抽在他心上,不见血,却痛彻骨髓。
“我的儿,”王夫人当时将他拉到身边,握着他的手,眼圈微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担忧,
“你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说你的?说你……整日只知在内帷厮混,不务正业,带累了姐妹们的清誉……你叫为娘的心,如何能安?”
“我知道你性子单纯,不喜那些俗务。”王夫人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话锋却悄然转向,“可是你哥哥去得早,你父亲……你父亲的心思多在公务上,这二房的指望,全在你一人身上!
老太太疼你,纵着你,可你终究是男儿,要求取功名,光耀门楣的!
整日在内帷厮混,与姐妹们论诗作画,偶一为之尚可,怎能当做正业?
你如今这般年纪,合该多与你政老爷请教学问,或是……多与你宝姐姐那样的明白人走动走动。她端庄稳重,知书达理,常与她谈谈,于你进益必大。
何必总去……招惹那些心思重、身子又弱的,没得惹来一身是非,自己也跟着受累。”
她没有提黛玉的名字,可那“心思重”“身子弱”的指向,如同隐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宝玉心中最在意、也最无力保护的那个人。
他感到一种屈辱般的闷痛,为黛玉,也为自己。
“你如今是大了,有些事,该自己掂量清楚。”
王夫人最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疲惫的威慑,“你父亲那边,我已替你遮掩了几分。若再有不好的话传到他耳朵里……只怕我也护不住你了。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贴在了宝玉的心上。
辩解?
他还能辩解什么?
说他厌恶八股文章是真心?
说他和姐妹们在一处心灵才得自在?
这些在母亲看来,恐怕更是离经叛道的疯话。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绕到了府邸外围,靠近外书房的一处僻静小园。
这里少有人来,只有几块嶙峋的假山,一池残荷,显得有几分荒疏落寞。
他寻了块光滑的山石坐下,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石面上,试图驱散心头的燥郁和委屈。
为何无人懂他?
为何世人都只看重那“仕途经济”?
难道人活一世,就只为追求那些虚名浮利,将一颗鲜活灵动的真心,磨成冰冷僵硬的石头吗?
他想不通,只觉得胸中堵着一团棉絮,闷得他几乎要窒息。
……
贾政正陪着一位贵客往荣禧堂方向去。
客人身着常服,气质清贵儒雅,正是当今圣眷正隆的北静王水溶。
贾政因着老太太近来整顿家风,自觉面上有光,加之北静王素来与贾府有些香火情,今日过府,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作陪。
行至穿堂,北静王却停下脚步,目光被不远处假山旁那个倚石独坐的少年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少年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箭袖袍子,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他侧着脸,望着那一池枯荷,眼神空茫而忧郁,仿佛承载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那位是?”北静王饶有兴致地问。
贾政顺着目光看去,见是宝玉,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忙躬身回道:“回王爷,正是犬子宝玉。小子无状,冲撞王爷了,臣这就叫他过来见礼。”
“哎,不必。”北静王摆了摆手,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令郎……可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本王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灵秀钟毓,非同俗物。看他神情,似有心事?”
贾政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王爷谬赞了。小儿顽劣,不喜读书,终日只知在内帷厮混,方才被他母亲训斥了几句,故而在此发呆,让王爷见笑了。”
“内帷厮混?”北静王微微挑眉,却不置可否,反而举步向那小园走去,“读书明理是好事,然性情天成,亦不可强求。本王倒想与令郎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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