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心里该有多痛?该有多绝望?
该有多恨他这个固执己见、亲手把他推入这种境地的父亲?
当初要是……当初要是自己能早一点认清现实,早一点放下那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契约”枷锁,早一点放手让他们分开呢?
儿子至少……至少不会承受沦为笑柄的巨大屈辱和痛苦!
这痛苦,有一大半,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亲手施加的!
“唉!”
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江景彰胸腔深处逸了出来。
这叹息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无法说的疲惫和痛楚。
周静收拾碗碟的动作彻底停了,担忧地看向丈夫。
江景彰抬起手,用力地、缓慢地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头痛欲裂。
所以,他必须吸取教训了。
现在,他心里其实觉得那个叫伍文娟的女孩,真的很不错。性子沉稳,做事利落,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
特别是……想到那个名字,一段清晰的记忆立刻浮现出来,带着一种熨帖的温度,稍稍驱散了他此刻心头的阴霾。
“伍文娟那女孩……”江景彰下意识地开了个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名字刚出口,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撞进脑海: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绝不能像对待柳雯那样,凭着自己的意愿去推动什么、干涉什么。
当初……
那个“当初”像一团沉重的铅块,瞬间压在了心上,让他几乎窒息。
想到这里,江景彰下意识地挺直了微躬的背脊,一种沉重的力量压着他坐得更加端正,仿佛在赎罪。
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绝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儿子。
哪怕……哪怕他对那个在自己最艰难时刻出现的女孩——伍文娟——心里充满了欣赏和难以喻的感激,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最迂回的方式去点醒。
“呵……”他从深沉的思绪中强行抽离,发出一声短促、几乎听不清的叹息,似乎是为了打破那难堪的沉默,也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自然,带着回忆的温和,目光缓缓转向窗外,焦距却落在遥远的、冰冷的过去。
“说起来,”他声音沉缓,像是在叙述一个很久以前、但细节无比清晰的故事,“想起当时我在市纪委留置时……”
这句话,像钥匙,瞬间打开了周静和江景彰深处尘封的记忆。
那段时间,是江家天塌地陷的日子。
江景彰被突然带走,“协助调查”,地点就在市纪委下属的某个专门场所——俗称的“留置基地”。
信息不明,归期不定,外界任何一丝风声都如同惊雷。
那种孤立无援、前途未卜的绝望感,如同阴冷的浓雾,将整个家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种地方,你们知道的……”江景彰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一丝经历过严寒的人才有的凝重,“进去的时候,连一支多余的笔都不能带。”
“房间大,却很空,很冷。”
“四壁徒然,只有一张固定的床铺,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头顶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像是要把人的每一寸心思都照得无处遁形。”
“最难受的是……时间仿佛凝滞了,分不出白天黑夜,外面发生了什么,家里怎么样了,全然不知……”
“那种心里没底的感觉,才真是磨人啊……”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克服某种生理上的不适。
那段经历,即便是回忆,也带着强烈的的压抑感。
“按照规定,调查期间是不允许任何探望的。”
“家属不行,同事朋友更不行。”
“送生活必需品都有严格流程和专人审查、转交。”他转头看向妻子,“我知道那时候你天天担心,托了许多人想带话、送点东西给我,可……太难了。”
周静眼眶瞬间红了,轻轻地点点头,那段日子对她而,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就在我最煎熬、最惦记家的时候……”江景彰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束暖光,“文娟这孩子……来了。”
这个名字很自然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亲昵和暖意。
“她当时并不是走正式的官方途径,是来安慰我的。”他微微摇着头,像是在感慨,“市纪委内部管理严格得像铁桶。”
江景彰适时地收住了话头,没有深究伍文娟可能的背景,仿佛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行动本身。
“第一个让我感觉这姑娘……有心、有胆量的。”江景彰的语气带着清晰的赞叹。
没过多久,伍文娟的“照顾”再次降临,这次的方式更加细致入微。
“那次我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夜里受了凉,”江景彰揉了揉眉心,像是在回忆当时的不适,“开始是喉咙痛,接着发起低烧,浑身酸痛乏力,精神也萎靡不振。”
“留置点的医务室备有基本药物。”
“但对于一个心理本就承受高压的人来说,任何一点身体不适都会被无限放大,孤独感和无助感会成倍翻涌。”
“负责调查的同志发现了我的状态不对,按照规定进行了登记询问,也给了药。”
“但那种场合,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无法提供太多多余的关切。”
“我吃了药,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在冰冷的水面上漂荡,随时可能沉没。”那种虚弱和精神上的孤独交织的痛苦,现在想来仍让他心悸。
“又是她。”江景彰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又充满了感激的复杂情绪。
她带来的是一个精巧的藤编小盒子。
盒子不算大,但里面的东西却满满当当,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当着另一位工作人员的面打开盒子例行检查。”江景彰微微前倾身体,仿佛在注视那被打开的宝盒,“最上面是几个保鲜盒分装得妥妥帖帖的水果——新鲜的苹果、橙子和切好的雪梨片。”
“这些水果水灵灵的。”
“雪梨片显然是处理过的,大概是方便我嗓子不舒服……这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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