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雨水落在柔仪殿的琉璃瓦上,沿着飞檐急淌而下,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水汽。
殿内,浓郁得令人发昏的甜香,早已被更刺鼻的血腥气彻底覆盖。
白情柔的惨叫已经变了调,从最初的尖锐凄厉,逐渐转为嘶哑无力的呜咽哀鸣。
产床上一片狼藉。
她身下的锦褥早已被鲜血反复渗透,颜色暗沉地发黑,黏腻地贴着她的肌肤。
那血仿佛流不尽似的,随着她每一次徒劳的用力,都会有一股新的温热涌出。
产婆手上动作早已没了章法,只剩下徒劳的按压和颤抖。
她们接生过无数婴孩,甚至也处理过一些棘手情况,却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景象,只能无措地催促道:
“娘娘用力啊!再使把劲儿!看到头了!”
可所谓的“头”始终未曾真正露出。
白情柔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绞缠在一起。
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更骇人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因挣扎而敞开的衣襟之下,原本细腻的皮肤,此刻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仿若一尊即将破碎的玉瓷娃娃。
“陛下陛下救我”
白情柔的意识已然涣散,瞳孔开始失焦,殿内摇曳的烛火和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光斑。
唯有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反反复复喊着“陛下”。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血好多血止不住啊”
一个年轻些的助产宫女声音发颤,看着不断从产褥下渗出的鲜血,吓得连连后退。
外间,赵院正好不容易从西苑别院被急召回来。
刚进来,便听得里面动静不对,他顾不得避讳,隔着屏风急声喊道:
“参片!快给娘娘含住老山参片吊气!快用止血散!快!”
大宫女善琴早已乱了分寸,手忙脚乱将参片塞入白情柔口中,可她连含住的力气都没有了,参片滑落,沾满血污。
药粉匆匆撒上去,随即便被更多的鲜血冲开,竟是半点作用也无。
产婆看着柔庶妃身下汹涌的鲜血,面无人色地摇摇头,低声对同伴道:
“不行了这气血彻底垮了,这皮肉都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啊”
赵院正听着里面渐渐低下去的声响,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与雨水混在一处。
心中冰凉一片。
他自是知晓陛下之前有多爱重这位柔庶妃娘娘,几乎到了专房之宠,金屋藏娇的地步。
若是这位娘娘和陛下期盼已久的龙胎,真一并折在这里
他抓住一旁面如死灰的大宫女知棋,咬牙切齿:
“说!娘娘近日到底还用了什么?!不说清楚,今日这殿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娘娘和龙胎陪葬!”
知棋早已吓傻了,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娘娘只是多抹了些珍珠粉”
“娘娘只是想让肌肤更莹润些想让陛下更欢喜”
“陛下近来来得少了娘娘心里怕啊”
白情柔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浮沉沉。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产婆和宫女的惊呼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独一个念头,如跗骨之蛆,死死钉在她脑海中。
陛下陛下还没来
他为什么不来?
他不是说过,若她生产,他必会放下政务,守着她吗?
他是不是真的厌弃她了?
厌弃她这张破碎的脸,厌弃她这具不中用的身子,厌弃她可能再也无法承欢邀宠?
不!不会的!
她为他怀了“祥瑞”,她是上天认定的有福之人,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说过要她一直陪着,看着大雍江山永固,盛世繁华的!
“陛下陛下”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见陛下求您让我见最后一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滑腻的产褥上抓挠着,留下几道淡淡的血痕。
原本精心保养的指甲也早已在挣扎中断裂,指尖血肉模糊,却也感觉不到疼了。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初入潜邸的时候。
那时春光正好,她眉眼弯弯,嗓音甜软,只需轻轻一拽他的衣袖,娇声唤一句“殿下”。
他便会回过头来,笑着点点她的鼻尖。
那时,他什么都依了她。
他也曾在那样的春日里,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许下海誓山盟。
说待他江山稳固,便许她凤位,让她母仪天下,与他一同共享这万里山河,看遍世间繁华。
可依旧在这春日里,她在为他生下祥瑞。
可他却迟迟未见身影。
为何,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从何时开始,恩宠变成了算计,柔情变成了枷锁?
是从她鬼迷心窍,听了那人的话,认领救驾之功开始?
还是从她依赖上那效果奇佳的玉容膏开始?
亦或是她沉浸在“怀有祥瑞”的虚妄荣光之中,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患得患失,引得六宫侧目、前朝非议开始?
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将这点模糊的悔意也碾得粉碎。
只剩下不甘,滔天的不甘!
她白情柔怎么会输?
她怎么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里?!
“啊——!”
她发出嘶吼,用尽了生命最后的爆发力。
伴随着这声嘶吼,一个微弱如猫叫的啼哭声,终于响了起来。
“生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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